在張秋芳死後,他還是第一次和她又見面,幾個月的功夫,她的頭髮已經全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腦殼,曾經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現在皮膚常年不見陽光,早已變得枯黃黯淡,而且她始終閉着眼睛,要是沒有周圍那些瓶瓶罐罐,誰一眼看過去,都以爲這分明是個死人,她的臉收縮乾癟得厲害,縱然遠遠望過去都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耿長樂惦記着張秋芳,因爲聽陳菲菲說過,正因爲她的存在,他們的意識才不斷被人侵入,不管是壓魚觀還是駐地,他覺得自己這趟沒白來,如果能把這顆頭顱打碎,不但能把張秋芳的痛苦終結,最關鍵的是能解除高懸在他們頭上的威脅。
想到這裡,他一路跟着四條狗,在鐵籠間不動聲色地移動,小心翼翼避開日本兵的視線,從大廳的一端,向另一端而行,走過幾十米後,發現鐵籠裡的動物變得愈發怪異,這些長毛的生物看起來像是狗或者其他東西,可樣子都發生改變,有的地方多出來,有的地方少些東西,在鐵籠的間隔處,擺放着各種玻璃器皿,他認識的就有燒瓶或者試管,裡面都裝着一種淡紅色的藥水,幾個穿白大褂,帶白口罩的人,手拿注射器,正給一隻軍犬打針,這隻狗發出可憐的哀鳴,可沒人理會,注射完成後,又把它扔進籠子裡,旁邊貼上日期和時間標籤,他一路走過來,看到了一條時間軸上的變異,最早被注射藥物的狗,大都變成石狗的樣子,身體蜷縮成方碑的形狀,不再動彈。
在此之後的,都要經歷痙攣,組織增生,身體扭曲變形,隨後骨骼僵硬固化的過程,耳邊聽到如小孩嗚咽般的哀嚎聲,讓他心裡更平添幾分恐懼。
此時聽見腳步聲響,見還有人拿着燒火用的鐵鉗子沿着鐵籠一路巡視過來,他趕忙躲進光線照射不到的地方,看那人挨個鐵籠都要檢查一番,但凡石狗已經成型以後,就用鉗子夾出來,然後扔進大水槽裡,正是這地方散發着刺激的氣味,好似福爾馬林。
那人徑直從自己身旁走過去,就沒發現有人躲在暗處,他看到一排試管架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就盤算着順手偷一管紅色藥水回去,他總覺得這些人躲在地下,偷偷摸摸做實驗,其目的絕不僅僅是造石狗這麼簡單,這些變形的動物,做出來能幹什麼?只有陳菲菲和山崎玉,能判斷出這些藥水的功用。
以前部隊開會的時候,他聽首長說過日軍在東北建立了一支恐怖的特別部隊,專門對人體做各種恐怖試驗,所有參與試驗的都是中國人,而且基本沒人能活着出來,正因爲如此,所以他一直對這些做實驗用的瓶瓶罐罐非常反感,包括在山崎玉實驗室裡,他也總覺得彆扭。
既然打定主意偷藥,他趴在地上,像壁虎一樣慢慢往試管跟前爬,由於周圍都是鐵籠,他的身體始終躲在陰影中,眼看就要夠到最近的管子,不成想身邊鐵籠裡的狗剛打了針沒多久,身體還沒發生多大變化,看起來和普通的軍犬一樣,鼻子也一樣,它嗅出了空氣中陌生的味道,然後衝着他狂吠起來。
唯一被他忽略的因素,卻徹底暴露了他的行蹤,隨着一隻狗開始吠叫,周圍所有還能動彈的狗全都開始叫喚,守衛的士兵被驚動,拿着鑰匙挨個開鎖,這些軍犬悉數被放出來,耿長樂見狀心裡連聲叫苦,自從和陳菲菲一塊進城潛伏,先後執行過這麼多次任務,就沒一次順利的。
這些大狼狗剛放出來,各個生猛且興奮無比,循着氣味一路推進,眼看就到身邊了,再想不動聲色地藏到某地已無可能,乾脆豁出去了,他橫下心,閃身跳出來,電光火石間,向地廳另一側的黑暗中跑去。
軍犬們一路狂吠着,伸着血紅的舌頭追將過去,守衛的士兵發現外人闖入,尖利的哨聲響徹在幽閉空間裡,格外刺耳。
耿長樂拼命往前跑,聽到後面拉槍栓,推子彈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心想這回糟透了,這地方空間狹小,要是日本兵真開火的話,躲也躲不開,只剩下挨槍子兒的份,他可不想在這地方壯烈犧牲,心裡正糾結着,突然發現前方豁然開朗,又出現一片開闊地帶,只是這地方看起來很眼熟,和上次進入潛龍地穴的場景非常相像。
其實不只是相像,又走了兩步,他竟然看到一條地下暗河,感情這條暗河還直通壓魚觀地下,不過看周圍掉了一地的石頭殘渣,他推測這是近期日本人打通了一條隧道,從壓魚觀通到了暗河邊上,渡邊這段日子行蹤一直很詭秘,經常出沒於這一帶,很可能就是他帶着人挖通了地下隧道,說是隧道,其實就是個大窟窿,暗河環路和壓魚觀地下暗室之間只有一牆之隔,只要砸開了,兩邊就聯通了。
順着隧道繼續向前,他發現暗室一端已經被改造成微型港口的樣子,在靠近暗河的地方修建了一個水泥平臺,平臺另一側,赫然停泊着那條黃色大船,船首那個碩大的金黃色雞頭他一眼就認出來了,只是不明白,渡邊把這條空船弄到這裡到底想幹什麼呢?
他悄聲走到船下方,看到上面燃着燈火,木船本身點着長明燈,百年不滅,在此之外,還增加了很多煤油燈,而且從甲板上傳來嘈雜的人聲,說明很多人在上面。
耿長樂見狀覺得詫異,他知道黃金棺材已經被運出城去了,眼前這條船分明是條空船,可日本人費了這麼大心思把它弄到壓魚觀下面,到底想幹什麼?況且船上還聚集了很多人,低沉的嗓音齊聲嘟囔着什麼,好似唱歌一般,把氣氛搞得很詭異,他沒有陳菲菲那麼多想法,猜不出這些人的用意。
他前腳剛到,後面的狼狗羣隨之趕到,這回狗的數目更多,除了前頭打頭的看起來稍微正常些的,後面跟着一大羣方方正正的,如石碑般古怪的“石狗”。
“他奶奶的,這幫王八蛋把全部家當都放出來了!”耿長樂咬着牙,心裡怒罵道,此刻他除了爬上大船外,再沒有其他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