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耿長樂偷偷溜回了龐家大院。
進門之前,他在牆外徘徊了很久,這麼長時間了,可能過慣了這種安逸的日子,每當夜晚降臨的時候,他就想靠在炕桌上就着茶水,抽上一管旱菸,世事無常,白天他們莫名其妙的失手,讓他重回遊擊生涯,臨走的時候,他並不知道陳菲菲去了哪裡,白天躲了一整天,沒發現有人跟蹤,他並不知道陳菲菲已經去了北崗醫院的精神病房,還以爲她有別的辦法可以脫身,於是到晚上,忍不住偷偷溜回來,想看看她是否還在家裡。
站在門口,聽裡面寂靜無聲,這也不奇怪,當時他們兩人合住的時候,到了這會兒,院子裡也很安靜,他們倆低調慣了,總怕弄出些響動來,引起別人注意。
想進門不能走門,而要翻牆,他不敢確定她就在裡面,於是來到後門附近,那裡緊挨着臥室,他從後牆翻到院子裡,依然沒聽到任何動靜。
夜裡花園裡瀰漫着泥土混合着植物的芳香氣味,讓人感到生命的旺盛,也在心裡生出一絲希望,他躡手躡腳來到臥房門口,本來沒報太大希望,只是順路過來看看,沒料到擡頭望處,正看到臥房窗戶透出光亮。
他心裡又驚又喜,暗想還是她有辦法,這麼危險的關頭也能應付過去,日本人也沒難爲她,晚上還把她放回來,自己也沒吭聲,悄悄來到窗前,正好看到她背對着窗戶,坐在梳妝檯前梳頭,如濃雲般黑密的頭髮瀑布般傾瀉下來,遮蓋了她的肩膀和後背,一隻纖細玉手輕輕把着梳子,讓頭髮在電燈照射下,反射出金屬般光芒。
看到她安然無恙,他激動地差點喊出來,相見不如懷念,正因爲懷念,相見才更有意義,況且他們分離不過半天時間,如此的短暫,卻讓他有如度三秋的感覺。
耿長樂再也按耐不住,推開門,走進臥室,她聽到身後響動,也回過頭來看,濃密的頭髮順着臉頰垂到脖頸,遮住了大半張臉,樣子很嚇人,耿長樂剛看到這副尊容,也吃了一驚,發現她穿了件極其白的長袍,好似寒冬暮雪,這身衣服在她身上透出冰冷的氣質,拒人於千里之外。
他沒行到她會以這樣的形象來迎接自己,還有些不習慣,總有一種疏離的感覺,這在以前是絕對不存在的。
見他進門來,她撩開頭髮,對自己淡淡一笑,他也機械地迴應了一下,卻產生愈發奇怪的感覺,對面那個女人,愈發讓他陌生。
兩人都沒說話,他渴了,想去喝桌上的水,於是和她擦肩而過,發現她淡褐色的眸子死死盯着自己的臉,那種寒意再次來襲,由於不久前經歷過藍英的事兒,他這回留了個心眼,走到桌前,舉起茶杯放到嘴邊,卻沒有喝,眼角一直瞅着她,看她微笑着靠過來,伸出一隻手,想搭住自己肩膀,耿長樂用眼角餘光瞥向梳妝檯前,從鏡子裡看到她半邊臉,分明不是陳菲菲,她長相怪異,只是頭髮遮住大半張臉,他一時沒看清完整相貌。
“你到底是誰?”就在她的胳膊靠過來的時候,他一把抓住,大聲問道,同時用力扣住她的手腕,讓她身體後仰,頭髮完全垂落,此時看清其真容,正是裝作藍英的怪異女人。
“原來是你,躲在我家裡裝神弄鬼,等我上鉤嗎?”一看到這女人,他氣不打一處來,此時也明白過來,白天樹上的怪異響動,很可能就是她弄出來的。
“今天白天,是你躲在樹上吧?”他問道,隨即苦笑起來,知道這女人從不開口說話。
神秘女人依然死盯着他的臉,突然無聲笑起來,她的胸脯隨着乾癟的笑容劇烈起伏着,在他眼前如水波般晃動不止,可雙眼卻如死魚一般,連眨都不眨一下,樣子極爲詭異。
耿長樂被她這番舉動弄得反倒不知該怎麼辦了,此時突然察覺到屋裡飄起冷風,仲夏夜卻讓人有了雪天之感,就連頭頂原本紅熱的白熾燈泡所發出的光亮,都彷彿突然變成藍白色,冷光照在身上,瑟瑟發抖。
他察覺出冷風中還帶着股腥臭味道,回頭一看,卻不禁毛髮倒豎,從脊背到尾椎,起了一溜兒雞皮疙瘩,爲何會如此?因爲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至少他是這麼認爲的。
瑟瑟陰風中,他看到已經死去的程雲彪,龐越和紅美子並排站在一起,都在自己身後,他們面無表情,好似水中浮萍般在空氣中搖搖晃晃,他們的眼神和藍英一樣,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耿長樂沒想到在自家臥室裡能看到這麼多死鬼,一時愣住了,有十幾秒左右,他沒做出任何反應,後來腦子總算轉過彎來,還以爲這是意識劫持,眼前一切都是幻覺,直到程雲彪冷冰冰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臂,才意識到,眼前這幾個看似幽靈的傢伙都具備真實的觸感。
可隨即另一個疑問產生了:這三人有形體,到底是人是鬼?他從小在部隊長大,受到唯物主義革命教育多年,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神,就算有,也是人裝的,可問題在於,哪個人的皮膚摸上去,會是冰冷潮溼,好似青蛙一樣呢?
他徹底被眼前這三個不人不鬼的怪物給弄糊塗了,再看藍英,臉上依然帶着慣常的詭異笑容,不知何時掙脫出他的控制,退到那三人身後,耿長樂感覺情況不妙,這幾個“人”,一個比一個怪,難道他們算準了自己今晚會回來,特意在屋裡等着嗎?
說起已死之人復生,他想到了陳菲菲不久前的遭遇,在所謂的“金海夜總會”裡,她遇到的韓闊聚,同樣是這副尊榮,他不明白永定到底怎麼了,緣何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接二連三發生這種怪異的事情,興風作浪的魁首悉數被陳菲菲除去了,可還有人潛藏在暗處,繼續攪動黑色漩渦。
這三個已死之人神情呆滯,像是活殭屍,用冰冷的手指分別抓住他兩隻胳膊,往自己跟前拉拽,他自然不會答應,梆硬的拳頭隨即奉上,站在最靠前位置的是程雲彪,這一拳重重砸在他腮幫子上,立時聽見牙碰牙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