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團長來到田王莊的時候,又是將近傍晚時分,此時距離出事已經過去兩天了,他從每個人的臉上都能看到恐懼,包括嚷嚷地最兇的懶漢王二孬。
儘管王二孬一直嚷嚷着要帶人去八路軍駐地抓回陳忠海,可見了魏團長,他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魏團長瞪了他一眼,王二孬低頭垂目,不敢吭聲,他冷笑一聲,心想這小子是泥鰍掀不起風浪,這話要換做寧文吉來說,就叫“蝴蝶飛不過滄海”。
由於謎團未解,人心未定,他暫時還不想收拾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二貨,進村以後,他帶着參謀寧文吉先到老王頭家裡呆了片刻,把怪事的來龍去脈仔細順了一遍,期間他說想去看看田桂琴男人的屍體,老王頭告訴他說屍體已經讓人入殮了,儘管王二孬領着一幫人說他褻瀆神靈應該暴屍荒野,可自己還是領着一幫老哥們兒找了一口薄皮柏木棺材,畢竟人死要入土爲安纔是正經規矩。
魏團長聽罷心裡一沉,暗想屍體自己是看不到了,按照這裡習俗,入棺後要在靈堂停屍七天,之後棺材入土下葬,這期間是不準開棺的,除非出了意外,按理說像橫死之人停屍的時候需要有人隨時看守,靈堂上的長明燈是不準熄滅的,因爲橫死之人更易出現變故。
“你這兒人手夠嗎?”魏團長問道。
老王頭嘆了口氣,說入殮以後王二孬又來鬧過,不讓村民給那男人守靈,理由還是老一套,威脅說如果火德星君知道誰給他幫忙,就會降下天火把他一塊燒進棺材。
魏團長眼珠子瞪起來:“這個王二孬,等搞清楚這事兒,回頭再好好收拾他!”他佈滿青筋的大手重重砸在桌子上。
本來八路軍入駐後,這些封建迷信的規矩都被廢止了,可眼下出了難解的鬼神之謎,就連魏團長本人也沒法分辨其真僞,他們決定暫時按照老規矩辦,魏團長帶着寧文吉,要親自給這男人守靈,他就想看看守靈的時候能有什麼怪異的事兒。
當天晚上,他們二人還有老王頭,都聚在了臨時設立的靈堂上,因爲田桂琴男人屬於橫死,屍體不能停在自家附近,當初定下這禁忌的原因是怕厲鬼纏上自家人,當然對於田桂琴,就得另說,這回的靈堂就搭在田家房後,出這主意的就是老王頭,目的很簡單,就是佈下厲鬼回門的局,爲了衝她的煞,現在全村人除了王二孬,都巴不得田桂琴男人厲鬼回門,想看看如果真有鬼的話,到底是鬼厲害還是火德星君的老婆厲害。
老王頭年輕的時候還是民國初年,那時候村裡對各種禁忌還是非常講究的,到了後來抗戰軍興,戰亂年代連命都朝不保夕的,也就顧不得這些講究了,魏團長對此就一無所知,作爲一個純粹的軍人,他唯一信奉的就是槍桿子,不過在今天夜裡,他要經歷三件怪事,這三件事都沒法用槍來解決。
當晚前半夜,什麼事兒也沒有,老王頭陪着他們二人坐在棺材邊說些閒話,本來八路軍進駐村子以後,在這兒破除四舊,改造思想,老百姓們擁軍抗日,革命氛圍濃厚,不想突然出了一系列怪事,老王頭感嘆道,不僅是普通老百姓,就連他現在無神論的世界觀都開始動搖了,他說如果魏團長他們不能儘快解決這些怪事,恐怕流言會迅速蔓延到其他村子,到時候會給八路軍的行動帶來很多麻煩。
三人就這麼一直說話,到了後半夜,魏團長打起了呵欠,心想自己來這兒本想找出怪事的起源,可坐了半宿卻一無所獲,正盤算着下一步該怎麼辦的時候,突然被寧文吉推了一下,只見他眼神直勾勾看着前方,那樣子甚爲古怪,此時老王頭也霍地一下站起來,同樣睜圓了眼睛。
魏團長心裡一驚,沒想到情況還真出現了,一回頭看到棺材那裡有道黑影閃過,後半夜開始起風了,棺材後面撲啦啦一陣亂響,老王頭正想喊,魏團長伸出食指放在嘴邊,示意他別出聲,他躡手躡腳走到棺材旁邊,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想看看棺材後頭到底有什麼,就在此時,突然聽到“啪啦”一聲,能聽出那是紙張被撕裂的聲音。
由於死者還沒出頭七,沒到燒紙的時候,紙錢這類東西都是出殯的時候才用得上,現在圍着靈堂只有長明燈和香爐,並沒用過紙張,他正疑惑於紙不知從何而來,擡頭的時候卻猛然看到一排小紙人霍地一下從棺材四周冒出來,魏團長本能地後退了一步,再看老王頭和寧文吉同樣面露驚恐之色。
這些紙人全都一模一樣,白紙剪出來的,一尺多高,形狀很簡單,唯獨兩個眼睛的位置留了兩個圓窟窿,所有的紙人手都連在一起,被風一吹,竟然圍着棺材呼啦啦轉個不停,好似一羣人手拉手跳舞一般。
這段時間天氣一直不太好,空中總是雲霧瀰漫,剛露頭的月亮此時正好被墨色雲朵半遮半掩,光線頓時昏暗下來,只剩一縷淡淡的白光從雲端打下來,正好照在紙人身上,魏團長看到對面蒼白的臉和黑洞洞的眼睛,心生恐懼,這是第一件怪事。
“到底咋回事?”老王頭還是忍不住低聲自語起來。
魏團長也沒弄明白,實在沒想到突然就冒出來這些紙人,他數了數,感覺密密麻麻圍着棺材跳舞的不下一百個,他掏出手槍,正想打下一個看看,就在這時候,另一件怪事出現了,他槍口剛對準棺材,突然紙人們頭頂冒出黑煙,接着就着起火來,一邊轉一邊燒,紙張都很薄,一轉眼功夫,百來個紙紮的小人化爲灰燼。
他眨眨眼,看到紙灰還在空中飛舞,落到他的指尖上,證明剛纔那一幕絕不是幻覺。
紙人這類把戲他倒是見過,不久前他還吃過虧,因此一見到這樣詭異的東西,他就覺得肯定這裡面有日本人在搞鬼,但田王莊這麼偏僻遠離縣城的地方,周圍還有部隊的哨兵巡邏,從沒報告過發現異常情況,要說有日本特務潛伏,村裡就這麼幾戶人家,這麼大點地方,也不太可能,魏廣生一時間愣住了,所有的想法過了一遍後,腦子裡一片空白。
“真是邪門!”老王頭手指頭都哆嗦起來,他掏出菸袋鍋子,可連擦了幾次都點不着火。
寧文吉壓低聲音說道:“不會是他回來了吧?”說的時候眼睛一直看着棺材,他那意思大家都明白,要是擱在平時,肯定要批評他裝神弄鬼,宣揚迷信思想,但此時兩個老同志都沒說話,目光齊刷刷投向了那口黑漆柏木薄皮棺材。
“打開看看!”魏廣生說道,再看老王頭和寧文吉,一聽他說這都露出更加驚懼的神色。
“你就不怕他出來?”寧文吉的嗓音都變尖了,老王頭額頭上也冒出豆大的汗珠。
“他要是敢出來,我就一槍崩了他!”魏廣生眼珠子一瞪,態度很嚴厲,聲音卻很小,接着他又輕聲笑起來,說就算厲鬼回門,要找的也不是他們三個,冤有頭債有主,他要是個爺們兒的話,就去碰硬茬子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