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起也怔愣了一下,他想過霍安狂會反抗,會口出惡言,會……什麼都想過了,唯獨沒有想過他會如此平靜的接受。
帶着滿滿的疲倦,往日的狂傲都不見了蹤影。
就好像一塊原本滿是棱角的石頭,突兀的被打磨的光滑圓潤起來,就這樣擺在你的面前。
簡直讓你感覺難以置信,甚至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霍安狂看到凌風起沒有出聲,又開口詢問了一遍,語調平靜無波,絲毫沒有因爲重複而有所心煩,這與他以往的心性也大不相同。
凌風起驚醒過來,雖然心懷疑問但是還是默默的點了頭。
事情到了這個時候,並不怕霍安狂再耍什麼花招了。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平靜異常,這樣的平靜不僅讓凌風起面上難掩驚異的神色,更是讓任歌語瞠目結舌。
霍安狂輕輕擡起手覆上靈力,仔細端詳了它好一會兒,就像是要用一輩子的時光而懷念它一樣。他又閉上眼睛細細的感知了一下自己體內靈力的流動,他的元嬰,他的……靈根。
就在所有人以爲他會萬分不捨痛苦難當的時候,霍安狂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毫不留情的揮掌拍向元嬰所在的地方,同時在體內凝聚靈力斬向靈根。
不過剎那間,自廢修爲,斷去靈根這兩件事情,霍安狂都已經自行完成了。
乾淨利索至極。
剛剛失去一身修爲斷去靈根的霍安狂虛弱不堪,從這個時候起,他這輩子就徹底與修真界無緣了,他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而已了。
從此以後,他的壽命不再漫長,而是隨着歲月的流逝,與凡人一般經歷衰老與死去。
“我……可以走……了?”短短的一句話,因爲虛弱和疼痛,霍安狂說的斷斷續續。
凌風起看着這樣的霍安狂,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既有壓抑了多年的恨意得報的快意,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惋惜,並沒有之前他想象的那樣全然的欣喜。最後他輕輕的點了點頭說道:“你走吧。”
霍安狂得了這句話,垂了眼睛就這樣踉踉蹌蹌的向着前方走去。
任歌語看到霍安狂這樣的情景心緒複雜至極,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在他苦苦哀求凌風起試圖保住自己的時候,原本在意料中應該也是奮發抵抗,絕對忍受不了這番折辱的霍安狂居然會如此輕易的就接受了,甚至還立刻付諸於行動了。
一時間,這二十多年中在他心裡的那個既狂且傲的霍安狂的形象忽然也變得不熟悉起來了。
沒有了沖天的傲氣的霍安狂還是霍安狂嗎?
他這個從出生起就一直是藐視着在這個世界,藐視着所有人的。
這樣的霍安狂,他從來沒有見過。
任歌語看了一眼凌風起又看了一眼霍安狂,忽然發現這兩個曾經他以爲完全掌握在手中的男人,此時此刻對於他來說,都是那麼的陌生。
畢竟相處了二十餘年,再怎麼虛情假意,那也並不只是說說而已,更何況任歌語也知道霍安狂現如今會是這個樣子多半是被自己給害的。看着霍安狂步履搖晃,因爲疼痛佝僂着身子每走幾步都要停一下的樣子,任歌語頗有些不忍,他竭力不讓自己去想是否不久以後自己也逃不過這種情形,下意識地,他上前幾步,試圖攙扶霍安狂。
……現如今他和凌風起也已經是沒有半分可能了,他不需要避嫌了。
然而任歌語的手還沒有搭上霍安狂的身體,就已經被霍安狂雖然動作遲緩但是堅定地揮開了。他的眼神從任歌語的臉上滑過,卻就跟沒看見他一樣,就這麼默然的繼續前行了。
任歌語有些沒有反應過來,他依舊是下意識的又嘗試着伸出手去攙扶霍安狂,然而,這次他依舊沒能觸碰到霍安狂的肩膀,比上次還不如的是,這一次被揮開的時候,霍安狂連無視的眼神都沒有給他了。
這下子,明白了過來的任歌語漲紅了臉。
霍安狂卻恍若未覺,就好像在他的世界裡,就根本沒有任歌語這個人一樣。他就這樣一步一步緩慢的漸漸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裡。
幽幽的,不知道誰嘆了一口氣。
隨着霍安狂的離開,衆人的視線就全部凝聚在任歌語的身上了。受到這樣的注目,任歌語不禁後退了一步,但是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再怎麼退步也是沒用的。
想用柔情打動凌風起的這條路已經行不通了。而修爲不弱的霍安狂都直接放棄了反抗,現在僅憑他自身的修爲在這些人的面前根本渺小的讓他們看不上眼,更別說能夠做出什麼舉動了。
他根本已經是無路可退。
他已經親手把自己逼上了絕路。
事已至此,任歌語知道自己再怎麼後悔也是沒有用的,他能做的也就是平靜的接受現實,給自己留一份體面,不至於太難堪。
他是不甘心,但是再不甘心又怎麼樣?……現在,他再沒有人可以去依靠了。
任歌語深吸了一口氣,閉着眼睛顫抖着雙手想要像霍安狂所做的那樣廢去修爲和靈根,可是他做不到。
就算知道怎麼做纔對自己最好,可是他下不去手。
幾次臨到關頭他都忍不住退縮了。因爲恐懼,他的身子瑟縮的就像風中的落葉,因爲他知道真的這麼一下手,他曾經的野心,他的曾經的幻想,他這些年所放棄的,所選擇的,全部都是一場笑話。
任歌語忍不住又睜開了眼,可是入目之間全是陌生的修士鄙夷的眼神,而曾經最熟悉的那個人也只不過是皺起了眉頭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我做不到,你來吧……幫我廢去修爲和靈根。”最後任歌語只能澀然的開口,聲音喑啞。
無論如何他都做不到,做不到親手毀了自己的一切。
曾經他以爲自己心性堅忍,爲了達成目的可以忍辱負重什麼都可以去做,現在真的被逼迫到死角了才發現,他不過一直是在自以爲是而已。
他的本性竟然懦弱至此。
凌風起沉默了一會,抿了抿脣,低聲道:“你過來。”
這樣……也好,現在這一切通通是由他和任歌語的孽緣引起的,而再歸根結底的話,還是任歌語的在修真上的貪心太盛。現在,就由他親手將引起這份貪心的基礎給毀掉,也算是一個徹底的結束。
而就在任歌語走到他跟前,凌風起擡起手來的時候,他恍然間感覺自己好像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是本身冷靜的自己,一個卻是那個飽受折磨的“凌風起”。
這一刻就好像有兩個靈魂在他的腦海中存在一樣。
不,也不對。仔細感知下來,凌風起能感覺到雖然這個“凌風起”帶有強烈的感情,但是這不過是一個碎片罷了,甚至沒有自己的神智。也是,真正的“凌風起”早已經在他的面前徹底虛化消散了。
如今,這份碎片能夠保留下來,也算是一個奇蹟吧。
凌風起雖然詫異,但是還是在動手的那個瞬間,順從又主動的將身體的控制權交給了那份殘缺的‘意念’,由它被本身所被賦予的情感所驅動操控着自己的身體對於任歌語施以懲處。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凌風起都覺得另一個自己比自己更有資格進行對於任歌語的裁決。
哪怕這只是他一個執着於任歌語的殘缺的意念。
如果沒有那個靈物幫助自己,想必自己的未來也就是那個樣子。
而要是沒有他的自我犧牲,恐怕現如今能否這樣順利的處置任歌語也未可知。
凌風起想的很多,但是實際上整個動作不過短短一瞬而已。當片刻之後,任歌語的修爲盡失,靈根已斷,凌風起感覺到那個殘缺的意念也立刻開始飄散開來,一如當初他所不能挽留“凌風起”的消失那樣。
他又掌握了身體的主動權。
但是這次他卻並不感覺到難過了,因爲他明確地感覺到,那個殘缺的碎片雖然在消散,但是其上粘附的怨氣也已經徹底的被化解……這樣‘他’也應該是滿意的?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又極輕極緩的吐息出來。
這樣,這次行動中的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完成了。
而就在任歌語接受懲處的那一霎那,舒牧的耳邊再次響起了系統的提示聲“叮,次要任務二:確保傷害目標人物的人受到應有的懲罰已完成。次要任務三:確保目標人物生活幸福留待觀察完成度。”
舒牧眨了眨眼睛,系統真是太甜了,這就算是懲罰完成了?真正的懲罰纔剛剛開始呢,沒有了修爲和靈根,壽命縮減,身體素質又連俗世普通的練武之人都比不過,任歌語以後真是有的熬了。
當然,他是不會對着系統說明這一點的。
一晃,時間距離當初已經過了大半個月。
在洞府裡,凌風起和銀澤正對視着,舒牧飄在一旁圍觀好戲。
自從那次路過的時候找到凌風起以後,銀澤這半個月就沒回妖界。他把自己的那些同伴全都打發回去,說了自己會晚一點回去以後,就直接跟在凌風起身邊了,想要好好紓解一下自己的思念之情。
不過可惜,因爲當初面對任歌語的時候口出狂言,銀澤這些天愉悅是很愉悅,但是同時也是鬱悶多多。
自從那次他一時衝動爲了打消任歌語的念頭宣示主權以後,凌風起顯而易見的是明白了他的心意。
其實他一直很羞澀的在期待啊,他可期待着凌風起質問他爲什麼要這麼說了,那樣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醬醬解釋一番,又釀釀的順嘴告個白了啊!
這樣至少他的心意是擺在明面上的啊。
可惜凌風起就像是知道了他的小算盤一樣,不管他怎麼期待怎麼暗示,就是不開口詢問他,就好像當初的那些話他都沒聽見一樣。這樣似有似無的淡化處理忽略掉,他很內傷的嚶嚶嚶。
今天,銀澤決定無論如何他都要說出口,凌風起不問,那他就自己挑起話頭嘛。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只不過事到臨頭,銀澤本來看着凌風起想要組織語言張口說來着,結果他認真的看着看着,本來很嚴肅的想法漸漸就被拋到腦後去了,就這麼入了神發起了呆。凌風起長得真好看,怎麼就這麼看這麼順眼呢……嗷嗷嗷好喜歡!
他這邊正發散着思維和一臉無奈的凌風起對視着呢,那邊喻飛沉邁步從外面進來,人未到,聲先至。
“凌風起,修真界又出了件事情,你聽到必然高興!”他笑着走進屋子,瞬間把凌風起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銀澤暗搓搓的磨了磨牙說道:“喻飛沉你怎麼還不走,事情都結束了。不要以爲你的修爲高,我們就要把你當做是前輩白白養着你!”哼,壞他好事的都是大壞蛋,趕緊有多遠走多遠。
反正就喻飛沉的這個性子,又不會真的生氣。
“小狐狸這話說的。我都跟你說過了,當初我答應的是跟在凌風起身邊保護他五年,現如今五年還未過,我自然是不能違約的。而且什麼叫做白養?我喻飛沉修爲在此,不誇張的說,只要我願意,那些身外之物還不是滾滾而來。”喻飛沉倒也不生氣,反倒是不顧自己身爲前輩的架子和他理論起來。
凌風起一看這些天以來一直上演的這一幕,頭疼極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制止,這又要沒完沒了了。
“什麼消息,說來聽聽?”不得已,凌風起立刻轉移話題。
果然,喻飛沉馬上把臉轉了過來愉快的開口道:“哈哈,今天才從煉天宗傳出的消息,霍欽明那個老匹夫被心魔侵蝕,現在已經斃命啦!”
這果然是個好消息,這下可是永絕後患了。
他也可以不再有任何顧忌,即刻返回正清教了。
然而凌風起有些不可置信,未來的心患就這麼簡單的解決了?
“你別不相信。我跟你說我早就料到了,他有很大的機率會橫死,只不過是礙於那一點的不可能,以防萬一並沒有提前跟你們說罷了。”喻飛沉搖搖頭。
”你們要知道,霍欽明當時因爲心魔受創已經傷的很重了,更何況後來他又做了那麼一個不明智的決定……果然是一直養尊處優的老東西,都忘了心魔這兩個字怎麼寫。”
“他無論如何都不應該答應我們的要求的,以霍安狂和任歌語換得自己的退出。他要是不答應,硬拼一下,雖然他必然重傷,但是我們也肯定不會好過,更重要的是,他未必不能找到破而後立的機會……可惜他到底是選了退讓。”
“從他做了選擇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這個老傢伙多半是要不好了。心魔那是什麼,那是最喜歡趁虛而入的東西,霍欽明本來就已經重傷了,他又選了退讓捨棄了霍安狂和任歌語,那等於是自己立了個心結要邀請心魔來享用呢。”
“再加上以他的性子,受此折辱,那回去以後說不得就要藉着療傷之機直接衝擊閉關了,但是就他這樣的心境,成功是不太可能,被心魔逆衝倒是容易,這樣一路想過來,那他的結局顯而易見。”喻飛沉說的頭頭是道。
凌風起謹慎起見,還是詢問的看向了舒牧,他知道舒牧有方法知道霍欽明是真的死了還是假死以待時機。
舒牧從善如流的看向從歌,不過他在提問之前還是特意詢問了一下在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的此刻,透露信息應該不會對從歌產生影響了吧?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以後,他才放心的讓從歌利用系統回答這個問題。
答案是霍欽明確實死了。
死的徹徹底底。
舒牧壓不住自己的笑,也不賣關子,直接告訴凌風起這個好消息,看着他也放鬆下來。
“嘖嘖,枉費霍欽明那個老傢伙花盡一生心血打造霍家,現在全便宜了臨月。誰讓他這一死,霍家嫡系就基本上沒人了呢,他的孫子霍安狂被他親手放棄現在不知所蹤,而他唯一的曾孫此刻還在臨月的肚子裡呢。臨月倒是好運氣,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這麼一個勢力,還能繼承霍家之勢在煉天宗說的上話,再加上她出身臨家……有的瞧呢。”喻飛沉說的興奮異常,內容也漸漸八卦起來。
舒牧聽着聽着,不禁露出一個淺淡的笑來。真是的,要離開了呢,居然還有些捨不得。
他想了想,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能做的都做了,凌風起的命運也已經改變了,渣渣該虐的也已經虐了,唯一剩下的就是凌風起的幸福……有銀澤在,難道這還值得擔憂麼?
凌風起現在只是在猶豫罷了,猶豫人妖之別,猶豫銀澤現在一片赤子之心不過是不懂何謂喜歡何謂愛意,但是銀澤終究會證明給他看的,會證明自己的認真和不退縮。
追夫之路道阻且長,不過銀澤必然會成功,舒牧知道的。
凌風起那樣的性格,最承受不住的就是有這樣一個人一直專注的等待着他,這樣的溫情足以讓他融化。
雖然不捨,但是毫無遺憾,這樣的感覺也很是不錯呢。
當天晚上,舒牧就和凌風起告別了。曾經他想過是不是要和上一個世界一樣不要告別比較好,但是這畢竟是二十多年的陪伴,舒牧覺得還是有一個圓滿的交代纔好。
“你要走了?”凌風起神情先是一驚,然後就是不解和不捨,“爲什麼?是我哪裡做的不好嗎?這些日子你幫了我這麼多,我卻什麼都沒來得及回報你……”
“不是,你別這麼想。其實就是我能幫你做的都已經做了,我跟在你身邊也已經沒什麼用處了,說好的報恩我覺得我完成的很圓滿啦。現在我也要專心修煉了,總不能一直這樣沒用下去吧,好歹我也是個與衆不同的‘靈物’對不對。”舒牧笑嘻嘻的回答凌風起,試圖把分離的憂傷減小到最低。
畢竟,他最應付不來的就是這樣的場面了,眼眶熱熱的什麼的那纔不是他的風格呢,要分別那大家就笑着告別嘛,我們都知道彼此會過的更好,所以這種時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那我們還會見的對嗎?”凌風起開口問道。
“這個嘛……說不定啊。畢竟修真界這麼大,或許我們還能再相見,或許我們再也不見……總之你一定要努力修煉,讓自己活得再久再久一點,最好是成仙。畢竟我作爲天地靈物,壽命可是無盡的,別一不小心我閉個關出來你就不在了,那我也是會很傷心的……若你當真站在了那個境界,或許什麼時候我們就會再相見這也未可知呢。”舒牧笑着給凌風起挖了個坑。
也算是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吧。如果說真話說他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的話,那也未必太過殘忍,這樣留有一線餘地,說不定還可以留個念想激勵一下凌風起一直向前,一直向前,最後走到這個世界的最巔峰去……那麼那個時候就算依然不能再見,那心中充盈也未必就是失落。
“從歌,我們走吧。”舒牧笑着揉了揉從歌的腦袋。
這個世界,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非常抱歉昨天沒有更新嚶嚶嚶,阿七實在是太蠢了,居然忘記了現在宿舍除了週五週六以外都開始定點熄燈停電了qaq,阿七這裡送上肥肥的兩章合一作爲補償qaq【捂臉
話說這個世界的正文到此就結束了,還有幾個番外我們就可以開始新地圖了喲誒嘿~o(n_n)o哈哈~
話說小天使們都不說想看什麼番外的話,那下次更新阿七就真噠自由發揮了喲誒嘿嘿~
然後在此非常感謝把不日更的作者菌吊起來打小天使的地雷,幽幽小天使萌萌噠,阿七果斷抱住親親不撒手呦嘿~
ps:因爲時間緊張,最後阿七長話短說,總結起來就是一句,因爲坑爹的課表,小天使們我們慣例週四見qaq【深深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