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老東西,不好好的幹活也就算了,呆呆的站在這裡做什麼,玄天鏡也是你能照的東西?”說話的人雖然是男修,但是容貌嬌媚可人,竟然比之女子也毫不遜色,神情滿是不屑,“也不看看自己長的什麼樣子,就你這樣滿臉褶皺的醜相,就是照尋常的鏡子都應該心生羞愧的,現在倒竟然好意思在這裡對着如此寶物發起呆來,也真是好笑。”
這玄天鏡可是他們天明教的寶物,經常映照的話積累下來可以讓容貌增色不少。照理說這種寶貝應該是藏的好好的,但是由於他們天明教本身並不算一個入流的門派,也就是因爲門下弟子修習的多是雙修之法且都相貌不錯,是以不少人都被大宗門的子弟挑爲伴侶,這纔有了一定的勢力。教主也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才把玄天鏡房放置在藏寶閣中央,讓每個弟子都能夠受到好處,既有利於個人未來的發展,又能助於提升教中勢力。
對於玄天鏡,他們這些弟子每次經過的時候那都是要好好照一番的,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提升修爲,對於這種行爲,大家身爲同門,他當然毫無異議。但是,教中這麼一個卑微的灑掃老翁竟然也堂而皇之的站在玄天鏡前發呆,他就實在是看不過了。他照玄天鏡做什麼,沒的污了這好好的寶物,要是玄天鏡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夠照得,這簡直就要貽笑大方了。
教中這種低級的僕役不知凡幾,就沒看過哪個傢伙如此不懂規矩,要做這種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的。
果然是個新來的土包子……還是個廢靈根,完全沒有修爲。上次聽過別人怎麼叫他的來着?任駝子還是什麼別的?不過也無所謂,叫一聲老東西總是沒錯的。
本是長相就已經是如此老態了,再怎麼照也美不到哪裡去,難道這個老頭還不知羞恥的想要再找一個伴侶不成?
想着這些有的沒的,他的嘴巴可完全沒有停。在他面前的老翁的身子隨着他每說一句,就愈加佝僂一分,看過去蒼老極了,也顯得愈加可憐。
訓斥老翁的年輕修士,見此才心滿意足的收了聲。然而在走之前,他還是忍不住自己對着玄天鏡照了又照,一再的確認自己的容貌足夠光彩照人以後,這才心滿意足的走開。
留下老翁一個人低着頭僵着身子像個石頭一樣立在那裡。
寂靜的藏寶閣中,過了好一會,老翁遲緩的擡起頭來,小心翼翼的環顧四周,像是確認了不會再突然冒出來一個人對於他訓斥一番以後,他看着玄天鏡,就像是受到了某種蠱惑一樣,又忍不住走上前去,細細的看着鏡中的自己。
他看的急切,幾乎是趴到了玄天鏡的鏡面上,用手指仔細的描摹自己的輪廓,閉了閉眼,再睜開,再閉上眼,如此往復循環,就好像在期待下次睜開的時候會有什麼驚喜一樣……比如說返回到年輕時的容顏。
……可事實上他當然知道玄天鏡的效力並沒有這麼神奇,要不然就憑小小的一個天明教怎麼可能留得住它。
就算是有些功效,那也是需要天長日久的積累的,而他,早已經等不起了。
最後他也只能頹廢的放棄了這個沒有價值的舉動,保持着貼着鏡面的這個姿勢怔怔的出神。
他的身體被歲月打磨的不成樣子,但是或許是因爲曾經修煉過所以神識較之常人強大些的緣故,他雖然沒了修爲,但是頭腦相較於外表還是清醒的。
他並沒有那麼糊塗。
可就算神智再清醒,很多時候,他還是會生出無謂的妄想。
比如說現在。
也比如說剛纔。
在剛纔那個年輕的修士譏諷的指責他的時候,他其實很想反駁的。
他想說曾經他也不是如今這個樣子,那個時候他的容貌還是極好的;曾經他也完全和老這個詞搭不上邊,那個時候他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任歌語。
但是他最後什麼都沒有說。因爲他知道,說了也只不過會引來更多的譏笑罷了。
因爲現在他是最低等的僕役,低微到塵土裡去。
任歌語的心裡酸澀難當。
一晃眼,距離當初他的修爲被廢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
而當初凌風起毫不猶豫的轉身與紅衣少年離開的背影還歷歷在目恍如昨日,他苦澀的心情也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他的後半生過的是這樣顛沛流離。
當初徹底斷絕了修真的希望以後,他茫然了一陣子。
因爲他發現自己徹底無處可去了。沒有正清教,沒有霍家,他根本就沒有立足之地。
他之前的人生中的安身之所就只有這兩個地方。現在正清教不用說他是回不去了,而霍家呢?他回去也不過是找死。
沒了靈根,沒了修爲,甚至沒了壽命,出行的時候走得急他也並沒有帶上什麼值錢的物品,翻遍全身,有價值的也不過他身上的長袍,因爲裝飾華美並且有自我防禦和清潔的功能,它姑且算是一件法器吧。
然而,沒了修爲的任歌語拿着這件長袍去典當的時候,理所當然的落不到什麼好。典當鋪那是最看人下菜碟的地方,在凡世尚且如此,更何況弱肉強食的修真界呢?
最終他也不過是被人像打發叫花子一樣的給了一點低等靈石就趕了出來,當然,衣服是留下了。
沒有實力,沒有背景,甚至沒有錢財,空有一張將要隨着年華逝去而漸漸衰老的臉,任歌語在修真界寸步難行。
而他甚至還不敢用自己的真名。當初他和霍安狂的事情鬧得風風雨雨,任歌語這個名字知道的人並不少,爲了安全,他一直是用的化名。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曾經在霍家的時候,他被霍安狂藏得很好,除了煉天宗那些與霍安狂親近的內門子弟和侍從,鮮少有人知道他的容貌。
而那些人,此生他再次遇見的機率也是少之又少。
他這樣的躲藏簡直成了習慣,等到很久以後他發現臨月並沒有對他的行蹤有所關注的時候,他已經改不掉了,這已經成爲了他的本能。
修真界倒不是沒有普通人的存在,也不是沒有普通人生存的空間,畢竟有很多勞累又骯髒的活計修士是不願意去做的。但是在修真之人的眼中,沒有靈根,沒有修爲的普通人那就是螻蟻一樣的存在,任人碾壓揉搓。
曾經任歌語也是這麼想的,直到現如今他也成爲了他曾經所看不起的那些人中的一員,他才發現現實有多麼苦楚。
長期勞累的工作,卑微的地位,容貌還在的時候甚至還少不了種種調戲,任歌語一路走來,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原本一直被人呵護的嬌弱的他,在這樣的磨礪下簡直脫胎換骨。
他不是沒有想過要離開修真界,直接到俗世中去,但是想到凌風起還在修真界,想到那個白狐化作的妖修,他莫名的不想離開。同樣他也不是沒想過要去找霍安狂,但是想到最後霍安狂對他的態度,他還是退縮了。
怎麼做,都不好。
沉重的勞作間隙,任歌語偶爾也會想到凌風起和霍安狂兩個人。凌風起大概會覺得他喜歡的是霍安狂,霍安狂大概會覺得他喜歡的是凌風起,而捫心自問,他究竟是喜歡誰呢?
事實是他誰都喜歡,也誰都不喜歡。
凌風起的溫柔呵護,霍安狂的狂傲帥氣,他都是喜歡的,然而,這些喜歡都不足以讓他傾注全部,而且在特定的時候,這些喜歡他也都是可以捨棄的,因爲……或許,他心中最愛的那個人永遠還是自己。
但是如果真的在兩個人之間說起來,更純粹些的,大概還是年少時對於凌風起曾經有過的綺思更爲純淨些吧。
然而這個時候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呢?要後悔他早已經後悔過了,最後任歌語也只能收回心神,麻木的繼續手中的活計。
年復一年的拖下來,他蹉跎了歲月,蒼老了容顏,四處漂泊輾轉,最後才落腳到了這個天明教。
也許,這就是他將來的埋骨之地了。
他已經不年輕了,以普通人的壽命來講,他還有多少年可以活呢?
不比凌風起。
自從當年妙心洞一事以後,凌風起這個名字就沒有沉寂過,在以絕佳的天賦和高超的修爲讓衆多大宗門紛紛爭搶以後,他又高調的迴歸了小小的正清教。
再往後,有關他的消息接踵而來。
四十多年的時光,於他而言是半輩子,即將入土,於凌風起而言卻不過是彈指一揮間,風華正茂。
在知道玄天鏡的存在的時候,他原本平靜無波的心湖被狠狠的攪動了,然而此刻擺脫了那種毫無理智的衝動以後,任歌語的心又沉寂了。
他看着幾乎和自己面貼面的玄天鏡,看着那個醜陋的鏡中人,長久的凝視之下,眼前好像出現了年輕時的自己。他知道這只不過是幻覺,然而那又怎麼樣,他還是不想醒來。
他看見那個年輕的自己的身影和鏡中人漸漸重合,然後……沒有然後了。
又有一個天明教的弟子經過這裡,看見了貼在了鏡子上的任歌語。他自然也不會坐視不理自家宗門的寶物被這種低賤的人如此玷污,一個法術隨手使出,任歌語就毫無反抗之力的摔到了地上。
一切都好像是之前情形的再次上演,任歌語垂着眼木然的聽着面前的修士喋喋不休的辱罵自己,餘光卻一直掃着玄天鏡。
他好想再看看,一眼,哪怕只有一眼也好,那樣年輕的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至於任歌語執着於年輕的自己是因爲渴望美麗的容顏,還是覺得那樣的自己纔有未來的希望或者是希望能夠回到過去,改變這一切……等等一切可能,小天使們可以盡情的暢想,阿七就不約束你們的想象了誒嘿~
話說非常感謝蒼就流雲姑娘的地雷喲,連同之前手榴彈的份一起深深深鞠躬~(≧▽≦)/~啦啦啦,再來個大大的擁抱怎麼樣誒嘿~【*終於顯示了一回姑娘的名字真的是太不容易了!之前只能說感謝亂碼姑娘什麼的簡直太不好意思啦qaq
ps:很抱歉之前忙碌一直沒有回覆小天使們的留言,今天快熄燈了阿七又來不及了,明天阿七一定每條都超認真的回覆嚶嚶嚶!【求原諒qaq……
蒼就流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