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裡燭光昏暗,一閃一閃的陰氣森森的,嶙峋的石壁也讓人莫名的生出一種壓迫感來。舒牧打量了下四周,深深地嘆了口氣,嘴邊立刻盈滿了腥甜的鮮血在沉滯不流動的空氣裡發酵出的令人作嘔的味道,這一次他沒有讓從歌催促就自己主動去做任務去了。
舒牧飄到下方危陌塵的身旁,看見他身上傷痕累累,滿是血污,整個人都虛弱得很,俊朗的臉上也透出一種病態的白來,這副慘狀實在是令人同情。
舒牧只要一想到這一切都是那個危陌塵效忠了一輩子的華庭做得,就覺得牙齦痠疼。
這人的心,該是千年寒石做的吧,哪怕沒有情,光憑着一顆至誠的忠心也不該這樣對待別人,可惜連心頭的熱血都捂不熱他。
舒牧謹慎的靠近危陌塵,並不敢像第一個世界出現在齊朗面前那麼大大咧咧的,不僅因爲危陌塵是個古人,見識沒有那麼廣接受度不會太高,也是因爲他的身體狀態看起來實在是不太好,舒牧真怕嚇到了他,他會就此昏過去。
但是出乎意料的,危陌塵看見了他並沒有絲毫驚訝,就好像知道早晚都有這麼一天一樣,他抿了抿乾裂的脣,沉靜的問道:“你便是來鎖魂的鬼差麼?”他的聲音嘶啞,卻隱隱能聽出原本絕好的音色。
舒牧被問得一愣,感情危陌塵覺得自己命不久矣,這是把舒牧當做地府來客,是要帶走他的生魂去地府的,一時間舒牧有些哭笑不得。不過舒牧轉念一想,又覺得在這個情境下,以危陌塵的思維這麼想確實是合情合理了,既然如此,他不如順水推舟。
“我確實是鬼差,卻並不是來拘走你的魂魄的,或者這麼說,前世我曾經拘走過你的魂魄,今生這次卻是要幫你延壽的。”舒牧臉不紅心不跳的開始扯謊。
危陌塵虛弱的看過來問道:“這是……咳咳,何意?”
“就是說你的前世我奉命前來鎖住你的魂魄將它帶離你的身體,讓你生息斷絕,卻沒想到回到地府,判官大人查出生死薄上那時你命不該絕,是命令有誤,所以這輩子我是領命前來要幫你長命百歲,以償前世之錯的。”舒牧信口胡編,說的頭頭是道,說着說着,他自己幾乎都要相信三分了。
危陌塵遲疑的看着舒牧,片刻後終於微弱的的點了點頭。他本是古人,從小接受的鬼怪傳說不知凡幾,如今親身遇見,雖然覺得難以置信,卻不是不能接受。
舒牧見他點頭,心頭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能接受這個幌子就好。
“那也就是說……我這次大約是死不了了。”危陌塵喃喃。
“當然,有我在,怎會讓你有失。”這話舒牧說的有些心虛,他的這份底氣不過是因爲他知道在原本的那個世界裡,危陌塵在類似這樣的折磨裡都挺了過來而已。
“但是我還是要多說一句,爲你延壽的關鍵,還是在你的那位教主身上,你今生越是遠離他,福壽就越多。”舒牧顧不得別的,一上來就趁熱打鐵說出了最重要的事情。
他裝鬼差拿壽命說事也就是爲此,告訴危陌塵自己通曉天命,今生只要他和華庭在一起就免不了多災多難。其實,就某種意義上來說,舒牧覺得自己說的也沒錯,危陌塵生命裡大大小小的危險全是華庭帶來的,最後那次捨身相救就不用說了,現在危陌塵不過是說的話惹怒了華庭就受到如此懲罰就是最好的證明。
聽到“教主”二字,危陌塵怔了怔,他張口問道:“還請解釋清楚,咳咳,是我於教主有礙還是教主於我有礙,咳咳,亦或是,我們彼此相剋?”他一時激動,忍不住咳的嚴重了些,舒牧分明看到了有血絲從他的嘴角流出。
“當然是教主於你有礙,有你在,你的教主不知增加多少氣運。”舒牧不高興的說道。
“那便無妨了。”聽清楚舒牧的答案,危陌塵卻忽然平靜了下來,“我的命本就是教主給的,沒有教主我早該死去,如今自然該爲教主擋災。”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住了咳意,轉而又愧疚的說道:“多謝大人好意……是在下辜負,不知若是我自願放棄壽元,是否還算大人辦事不利?”
這個傢伙!舒牧覺得自己真的是體驗到什麼是恨鐵不成鋼了,那個華庭根本就沒有將你當回事,你卻如今忠心耿耿連命都要雙手奉上,哪裡值當!可是舒牧不能直說,在知曉一切的他看來,華庭的所作所爲何其明顯,最後的那個神轉折更是格外蹊蹺,但在沒有上帝視角的危陌塵看來,華庭不管對他怎樣都是他的恩人,他的主上,從小接受最嚴苛的死士訓練被洗腦的他自然會產生這種愚忠的想法。
此時舒牧若是指責華庭的話,只會激起危陌塵的防備,更不利於接下來的事情的進行。
“你如果那麼做,自然算是我的過錯。在確保你不會再遭受到危險之前,我是要一直跟隨在你身邊左右的,判官大人給我下了禁制,不能離你10米之外。”舒牧面無表情的說道,充分表現出他內心的不悅。
爲了增加危陌塵的愧疚感,他特意把自從權限升級後,由距離宿主不能超過5米遠放寬爲10米遠的限制都拿來說嘴,反正這也是事實,危陌塵發現後反而會覺得自己並沒有騙他,此時何不拿來一用。
他瞅了眼一直飄在屋樑上看戲的從歌,心中暗恨怎麼這次的目標人物如此難以搞定。
危陌塵沉默了一下,最後出口的還是那句:“抱歉。”
“……”舒牧默默敗退,不再試圖勸說,“不管你意欲何爲,我都要完成使命,我會一直跟在你身邊的。”
危陌塵實在是太難搞定了,而且他越是對華庭忠心耿耿,舒牧就越覺得揪心,惋惜憤恨極了,這世上好人怎麼都被渣給拱了。
很快就到了送飯時間,地牢裡每日只送一餐,菜色也自然是極爲低劣,監守地牢的人雖然因爲本身武功微末而且知道危陌塵左護法的身份不能口出惡言,但是每每說話間的不屑意味濃郁到毫不掩飾,既是出於本心,也是知道危陌塵向來不計較這些,因而更加肆無忌憚。
可是這次的送飯人輕輕的腳步聲卻像是個高手,他走到危陌塵面前許久也不發一言,危陌塵疑惑的擡起頭來,撞入了一雙滿是心疼的眸子,他先是有些驚喜,然而片刻後卻有些驚慌:“你……怎麼會來這裡?教主下令,任何人不得入,咳咳,地牢內探望我。”
他憂心極了。
舒牧打量着眼前的這個男人,面容雖然平凡,但是給人以堅毅之感,身體修長有力,呼吸富有韻律,是個高手。
晏甘泊,這是這個人的名字。作爲與危陌塵一起從小經歷死士磨練的好友,他和危陌塵情誼極深。但是與危陌塵不同,沒有教主的“另眼相看”,他憑着自己的努力現如今已經是刑堂之主了,可謂是魔教高層了。
他在原本世界的走向裡只是一個重要炮灰,算是爲危陌塵貧乏的人際背景做個交代,在正道攻上魔教之前數年,就因爲被關在刑堂的罪人嫉恨,羣起而攻之重傷死去了。
那是魔教第一次出現大規模叛亂,後來接手的刑堂之主因爲晏甘泊的悲慘下場,並不敢嚴明執法。沒有了刑堂之主的配合,危陌塵一人無力扭轉局勢,偏偏教主有對教務並不上心,原本鼎盛的魔教也因此漸漸失去了嚴苛的教規的掌控,教內秩序變得漸漸混亂,各種教內碾壓數不勝數,漸漸失去了凝聚力,以至於當正道攻打上山時,一羣烏合之衆一擊即潰,實則是人心已散。
現在麼,舒牧摸了摸下巴,他覺得這個人可以好好的利用起來。
晏甘泊看見危陌塵的模樣有些驚心,他急忙解釋道:“我這並不算是違令,我是來送飯的,並不是來探望你的。你放心,我已經打點好一切了,只可惜……我卻不能自帶酒菜替你把這菜色換上一換。”
說到這裡,他似是有些內疚,這些飯菜如此不堪,平時都讓人難以下嚥,更何況此時此刻危陌塵受傷如此嚴重呢?
危陌塵聽到這裡卻是放鬆了一些,他了解晏甘泊這個人,他說是打點好了,那就必然不會有事的,謹慎嚴謹如他,從不口出狂言。但是危陌塵還是有些擔心:“那如今,你也見到我了,咳咳,便就此回去吧。我命大,死不了的。”說着,他回頭看了一眼舒牧,顯然是想到了舒牧說的話。
舒牧鬱悶的磨磨牙,那句話他倒是記住了,此刻還能拿來安慰別人,可是怎麼別的話他就是聽不進去呢。
晏甘泊知道危陌塵的擔憂,也不強留,他自衣襟內拿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透過欄杆的縫隙遞了過來,低聲說道:“這是上好的傷藥,你仔細收好,不要讓別人知道,夜裡偷着在傷上抹一些,會好的快些。”
危陌塵虛弱的點點頭,挪動身軀將它接了過來,感激的說道:“如此,多謝了。”
晏甘泊搖了搖頭:“你我從小一起長大,說什麼謝呢,你好好注意身體,我先走了。”他深深的看了危陌塵一眼,這纔不舍的離開。
舒牧悄悄的跟着晏甘泊飄了幾步,聽到他低低的嘆息:“教主。”
這聲音輕如鴻毛,裡面的恨意卻重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