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臉上閃過一絲怒氣,萬分不情願地跟着過來了。
我說:“簡直是一模一樣。”
男人說:“長的像的人多了去了。文諾,別理她,咱們走。”
文諾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話,站着一動不動,沉默了一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仔仔細細地看着她的臉,低下頭,說:“也有不一樣的地方,看來我真的認錯了人了,對不起給你添了麻煩。”
我轉身就走,心裡疼的像刀割一樣,本以爲今天就會和媽媽團聚,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文諾叫住了我,我回頭看着她,她說:“哪裡不一樣?”
我說:“你比我媽媽年輕許多。而且你們的聲音也不一樣。”
媽媽當年離開我的時候雖然只有三十多歲,因爲常年操持家務,勞累使她衰老不堪,眼角處佈滿了魚尾紋,可是這個文諾,看起來就像是二十出頭的女人一樣,眼角處一絲皺紋都沒有,皮膚光潔白皙,吹彈可破。媽媽說話的聲音有些嘶啞,她的聲音卻是清脆悅耳。
文諾笑着說:“不知道爲什麼見到你我就不由自主的喜歡,也許這就是緣分。我請你喝點東西好不好?”
我搖搖頭,說:“多謝了,我不去。”走了沒幾步,卻改變了主意,說:“你真的要和我去喝點東西嗎?”
文諾說:“當然了。”
男人的眉頭皺的緊緊地,說:“文諾,你們不認不識的,幹嘛帶她去喝東西。”我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心裡十分厭惡,文諾長的漂亮,態度也十分和善,這個男人的相貌和她有幾分相似之處,是個十足的帥哥,可是他的眉目之間有着一種令人生畏和厭惡的戾氣,如果他自己不說,真的想不到她們會是兄妹。
文諾說:“就坐一會聊一聊,我挺喜歡這個小姑娘的。”
我說:“我沒錢。”
文諾笑了,說:“既然是我請你,怎麼會讓你花錢呢。”
那個男人緊緊地攥着拳頭,阻止文諾說:“你們根本就不認識,幹嘛……”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文諾打斷:“我和她現在不就認識了嗎。”
男人的臉色好陰沉,十分兇狠地盯着我。我沒有放在心上,回想着文諾剛纔打斷他話時的樣子,這一點和我媽媽也不像,媽媽對任何人都十分禮貌客氣,從來不會打斷別人說話。
文諾問我:“你想喝些什麼?”
我想了一想,說:“咖啡。”
我隨着文諾進了一家咖啡屋,我第一次來這麼浪漫的地方,緊張的有些手足無措。
男人面色陰冷地跟了進來,坐在文諾身邊。
文諾叫了兩杯咖啡,問我:“喜歡喝甜的還是苦的。”
我說:“苦的。”
文諾笑了,說:“我也喜歡喝苦咖啡。”
這一點和我媽媽也不一樣,她從來不喝咖啡的。看來文諾真的不是我媽媽,我心裡最後的一絲希望徹底破滅了。
文諾喝了幾口,看我一動不動,不禁問我:“爲什麼不喝啊?”
我摸着燙手的杯子,拼命忍住淚水。
文諾說:“在想你媽媽是不是?”
我說:“她爲什麼不回來,爲什麼不回來找我?”
文諾說:“你媽媽離開你了嗎?”見我只顧着哭不肯回答,她突然歉意的說:“對不起,這是你的隱私,我不應該問的。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見到你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看到你傷心難過我心裡也難受,我想幫你。”
我胡亂地擦擦眼淚,噓了口氣,喝了一大口咖啡,說:“謝謝你,我應該回家了。”
文諾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樣子。我說:“真的謝謝你,我走了。”
文諾說:“你叫之雨對嗎?”
我背對着她,點點頭。
文諾說:“如果你喜歡,可以把我當成你的媽媽。”
男人大聲說:“文諾,你瘋了,一個剛認識的女孩子,怎麼可以和她這麼親近。”
文諾說:“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自己和她有一種奇怪的緣分。”
男人冷笑了一下,說:“小丫頭,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這個男人說話的語氣讓我很受不了,我哼了一聲就走。
文諾說:“之雨,我們再坐一會好嗎?”
她的語氣說不出的溫和,彷彿春天裡的微風讓人心裡暖暖的。我重新回到座位,直直地盯着她看。
那個男人也看着我,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笑着說:“文諾很喜歡你啊,你可以把她當成最知心的朋友,把煩惱對她說一說。我叫文昆,你也可以把我當成最知心的朋友。”
我一向不喜歡對外人說我的隱私,可是看着文昆邪氣十足的笑容,我不知道怎麼了,突然有一種一吐爲快的衝動,把我爸爸和媽媽打架離婚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
文諾愛惜無限地看着我說:“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文昆笑着說:“你媽媽和爸爸離婚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說:“是。”
文昆喝了一口咖啡,神色古怪地看着我說:“你有沒有想過你媽媽很有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腦子裡轟的一聲響,說:“你說什麼?”
文昆仍然一臉笑容,說:“你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你媽媽多年不回來,你從來沒有懷疑過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嗎?”
文諾有些生氣地對文昆說:“大哥,別胡說八道。”
文昆說:“我就不相信她從來沒有懷疑過。”
我全身顫抖起來,又是生氣又是傷心,抓起杯子扔在文昆的身上,他的衣服被潑上了很多咖啡,卻一點也不生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離開了咖啡店,我腳步沉重的向家裡走去。我努力控制着想哭的情緒,卻怎麼也控制不住,捂着臉大哭起來。有生以來,這是我第二次痛哭流涕,第一次是在我媽媽失蹤之後,那時候的我,心裡滿滿的都是絕望,沒有媽媽在身邊的日子,我不知道應該怎樣活下去。鄰居一位好心的阿姨勸我說:“之雨,等你長大以後賺足了錢就可以滿世界地去找你媽媽。”聽到她的這句話,我心裡纔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我努力地讀書,認真地學習,甚至忍受着林雪影和爸爸難看的神色接受他們的錢,就是爲了將來找一份好工作多賺一些錢去找我媽媽。
文昆的話不停地在我腦海裡回想“你媽媽走了這麼多年沒有回來,你就沒有懷疑過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嗎?”“你一直都堅定不移地相信你媽媽還活着嗎?”“如果她還活着她爲什麼不回來找你?”“因爲離婚而自殺的女人很多,你媽媽也許就是其中之一,儘管她很疼你,但是一個人因爲婚姻破裂而走向極端也是非常有可能的。我勸你還是想開一些,過自己的日子吧。”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只知道我的眼睛哭得又酸又疼,手上都是淚水。
文昆的話就像無數把刀子一樣狠狠地紮在我的心上,疼的我全身抽搐。路上行人好奇地看着我,我本不願意在人多的地方哭泣,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暗黑的夜裡,公路上的車像潮水一樣川流不息,我起身向馬路中央走去,如果媽媽已經不在了,我活着就沒有了意義,既然如此,不如早點了結,免得繼續活着受苦。一亮黑色轎車閃電般的向我衝來,我盯着那輛轎車,心想很快就感覺不到痛苦了,很快就會解脫了。我張開雙臂,滿心喜悅地等待着解脫的時刻到來。
隨着一聲刺耳的剎車聲,黑色轎車在離我不到十釐米的地方停了下來。我原本充滿歡喜的一顆心再次沉入無底深淵,活着如此艱難,尋死還是這麼艱難。
更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從車上走下來的人竟是穆森。我扭頭就跑,向另一輛車衝了過去。
穆森一把將我抓住,我又捶又打拼命反抗,他一把將我塞進車裡,拍着我的背,說:“怎麼了之雨,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我歇斯底里地大喊:“幹什麼你,讓我去死啊。”
穆森二話不說,登時將我打暈了。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穆森摩挲着我的眉心,說:“心情好點了嗎?”
我想坐起來,全身卻是一點力氣都沒有,掙扎了半天累的氣喘吁吁,穆森說:“好好躺着吧。”
我說:“穆森,我想媽媽,我想去找她。”
穆森說:“你放心,我會幫你一塊找媽媽,我們一定會找到她的。”
我說:“我心裡難受。”
穆森說:“在這你可以痛痛快快地哭,哭夠了心裡就痛快了。”
我在車裡哭了個天昏地暗,哭夠了,心裡還是沉甸甸的,一點也感覺不到痛快。
我說:“穆森,我真的可以找到我媽媽嗎?”
穆森說:“一定會的。”
我搖搖頭,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其實,在我心裡,對於能不能找到媽媽一點把握都沒有。我媽媽那麼疼我,她說過我是她最心愛的寶貝,她怎麼會丟下我不管,如果她還在這個世上,她不會不來找我的。其實我一直都在懷疑她不在了,每當這個念頭出現的時候,我就控制自己不要去胡思亂想,我一直都不敢正視心裡真正的想法。”
穆森說:“怎麼會呢,不要胡思亂想。”
我說:“你知道爲什麼爸爸會和林雪影在一起嗎?因爲林雪影是她的頂頭上司,和她在一起,我爸爸就會有更好的前途和未來。而我媽媽,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她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是個一無所有的女人。我爸爸好沒有和她離婚的時候,就和林雪影糾纏在一起了。後來爲了自己的前途,逼着媽媽和他離婚,媽媽不想讓我在單親家庭中長大,就堅決不同意。爸爸爲此勃然大怒,經常出手打我媽媽。我不想媽媽受苦,就親自勸說她和爸爸離婚,和爸爸去民政局之前,她讓我呆在家裡乖乖地等她回來,她說會給我帶我最喜歡吃的石榴,我左等右等,等了好幾個小時,卻只有我爸爸一個人回來了,原來媽媽和他辦完離婚手續就沒有蹤影。我以爲她心情不好所以四處走一走散散心,我一個人站在門外等她回來,一直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也不見她回來。爸爸說她自知沒有能力撫養我,就把我丟下一個人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