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分享了自己的生命,與自己生死與共,若是她受到傷害,自己也定會感同身受。可此刻,爲何她變成了石像,自己卻沒有任何影響?
狄歌驀地掠回正殿。
不出所料,正殿中所有的人也都化作了石像:聖尊正揹着手站在一幅魔神創世的壁畫前,六名暗之翼紛立身後;伊萬和黛西正在虔誠地膜拜霍格慕斯神像;沙沙抱着小婕咪,看神情似在認真地聽她說着什麼,婕咪的小嘴還張得老大。每個人的動作,都似定格在了那一刻。
惟有他,安然無恙。
殿內忽然傳來了幽靈般的低語:“主人,想要救他們的話,就跟我來吧!”
隨即,一道耀眼的銀光自女神像後掠出,直躥殿外。
狄歌瞬間看清,那是一隻通體雪亮、熾眸如血的銀狐。
他不假思索,立刻追蹤而去。
跟着銀狐出了後門,狄歌的眼前一亮,宛若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面前是一片綠意盎然的樹海,悅耳的鳥鳴聲中,燦爛的陽光透過樹梢傾瀉下來,灑下點點金色的光影。
遠處的樹叢下,銀狐回過頭來,灼灼的眼眸似在呼喚着他。
掠至近前,銀狐卻再度不見。
茂密林木遮擋的彼端,傳來了某種聲響。狄歌分開密密匝匝的地樨枝葉,向前方望去。
林間的一大片空地上,坐着一名女子,一名氣質超凡脫俗、美貌無可名狀的白衣少女,頭上戴着草編的花冠,瀑布般的銀色長髮流瀉在草地上。方纔所見的那隻銀狐正依偎在她的懷中,簌簌發着抖,一枚長箭深深紮在它的右側後腿上,殷紅的血染紅了閃亮的皮毛。女子的神情滿懷憐惜,似在柔聲安慰着它,隨即拽住箭矢的頂部輕輕一拔,在白狐的顫抖中鮮血噴涌而出。
女子的指尖閃現奇異的白光,覆蓋住了白狐的傷口,那汩汩的血液迅速止住。
正在此時,女子擡起頭來。
一大羣身着獵裝的人,自毗鄰空地的另一側森林出現。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手持銀色長弓,身材頎長、俊逸非凡的絕美男子。他穿着犀龍皮獵裝,頭飾上插着天凰羽翼,凝墨般的長髮在身後飛揚,一雙絢麗的紫眸英氣逼人。
與女子四目相對間,周遭的空氣悄然凝固。
“對不起。”男子的嘴角輕扯,聲音深沉而悅耳,“我以爲這只是只野狐,它闖入了我的狩獵林區。”
“是小白它自己太調皮了。”女子的臉上泛起了紅暈,“你沒有傷它的要害,已經是手下留情啦。”
“林中女神,今日得見您的真容,榮幸之至!我是人族的統領,西蓽斯。”男子手撫胸口,深深施了個禮。
女子笑了,優雅地立起身來:“西蓽斯王您誤會了,我不是什麼女神,只是隱居此地的普通人類而已。您就叫我小慕吧。”
“小慕……我的箭頭有戮毒,你的白狐若想盡快痊癒,還需回到我的堡中由巫醫進行醫治才行,你,願意一起來嗎?”西蓽斯的紫眸中帶着期許。
見她有些猶豫,西蓽斯含笑補充:“請放心,我的城堡大門隨時都向你敞開,是去是留,完全由你自己決定。”
小慕聞言似下定了決心,含羞點了點頭。
樹叢之後,狄歌目送着西蓽斯帶着小慕和白狐,在衆隨從的簇擁下離開空地,走向森林。
讓我看這些屬於遠古的景象,究竟是什麼目的?狄歌暗自思忖着。
森林那頭閃現了白狐的身影,幽靈般的聲音再次出現:“想起什麼來了嗎?我的主人?”
見狄歌沒有回答,白狐調轉身去,銀色的尾巴閃亮:“如果沒有的話,請繼續跟我走吧!”
遲疑數秒,狄歌還是跟上了白狐的身影。穿過靜謐的森林,他的眼前出現了另一個景象。
空氣中飄蕩着熏衣草的香氣,黑色城堡後庭的紫色花海中,立着一個米色的鞦韆架。
鞦韆上,白色的長裙正在來回飛舞,伴隨着銀鈴般的歡笑聲。
頎長的身影正立在鞦韆的後方,曲線優美的脣笑意盈盈。
身旁不遠處,恢復了健康的白狐正在熏衣草叢中快樂穿梭,與西蓽斯的長耳獵犬追逐、嬉鬧着。它不時自紫色波浪中探出銀色的小腦袋,張望一下自己的主人,然後,又繼續它的冒險遊戲。
“小慕,我每天能夠陪你的時間並不多,只希望,你不會覺得孤單。”鞦韆靜止了下來,西蓽斯將女子擁在懷中,語氣溫柔。
“你是人族的王,需要你庇護的子民有千千萬,我怎麼能那麼自私?”倚着他的胸膛,小慕含笑回答,“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分分秒秒都是快樂的啊。”
面頰貼着她的柔發,西蓽斯摟緊了她。
溫柔的風輕揚起他們的長髮,黑色、銀色的髮絲糾纏。
“小慕……”在她的耳畔,西蓽斯發出了低語,“留下來吧,做我的王妃,好嗎?”
回頭凝視那雙光波涌動的瑰麗紫眸,小慕笑了,笑意繾綣。
“好的,我的王,我們永遠也……不分開……”
熾熱的脣相貼,以吻封緘。
……
如畫的景象如沙塵般揚起,灰飛煙滅。
“主人,你還是想不起來嗎?”端坐在茫茫沙海中,銀狐一雙血眸直視狄歌。
“我不是你以爲的那個人。”狄歌的紫眸微斂,語氣冷漠,“別再浪費時間重現鏡像了,趕快放了我的親人和朋友,還有重要的使命在等着我們!”
“主人,你想不起來,是因爲有人欺騙了你,矇蔽了你的心!張開你的眼睛吧,你會明白一切的!”
說完這句話,銀狐的身影隨之消失。
與此同時,震天的廝殺聲響起。
沙海瞬間化作了數萬人的戰場。漫漫黃沙遮天蔽日,血光飛舞中,不時有人慘叫着倒下。
在沙丘的至高點,矗立着一個天神般的身影,絕美的面容冷峻,渾身散發寒冽殺氣。西蓽斯身穿墨龍戰甲,手持龍吟巨劍,身側已經堆起了累累屍山,他卻毫髮無損。
人界的王西蓽斯擁有近似於神的力量,這個事實從未有人置疑過。然而今天,叛軍的戰士們卻像中了邪一般,爭先恐後地涌至他的劍下送死。
在自己統領人族十年來,偶有暴動也是原各部的殘餘勢力作祟,如此大規模的叛亂,還屬首次。
夜色的發在身後狂亂飛舞,西蓽斯劍眉微蹙,一劍撂倒最後一個敵人,擡起紫眸。
不遠處,一位身着黑晶戰袍的敵人,正手執樣式奇特的墨黑月鐮,向自己逼近。
此人想必就是叛軍的首領。黑晶頭盔遮蓋了他的面目,修長的身材算不上魁梧,但由他身上散發的卓然冷冽氣勢,卻不容小覷。
“我是西蓽斯,這位勇士,請報上你的名字!”
回答他的卻是月鐮的寒光。
西蓽斯驀地避開,月鐮已再次揮至。
霎時,兵刃相搏,劍光飛舞。
對方的速度和力量相當驚人。幾十個回合過去,竟與西蓽斯不相上下、難分勝負。
酣戰了許久,對方不巧被西蓽斯削斷了縛發的繩結,一頭瀑布般的銀色長髮傾瀉而下。
那似曾相識的美麗長髮讓西蓽斯渾身一震。就在這一分神中,對方的月鐮閃電揮至,徑直斬下了他持着巨劍的右臂。
西蓽斯左手捂着斷臂,如泉噴涌的鮮血瞬間染紅了黃沙。
“王!”發現情況不對的多名屬下各自拋了對手,急急向西蓽斯奔來。只見黑晶戰袍之人將手一揮,炫目光芒霎時籠罩了整個戰場,所有廝殺中的倖存者,包括叛軍的戰士一個個仰面栽倒在了地上,不再動彈。
“你到底是誰?!”西蓽斯瞪視着對方,神色冷峻,身軀仍如勁鬆般挺立。
“卑賤的人類,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對方終於開口了,那熟悉的嗓音讓西蓽斯的紫眸愈加幽暗。
月鐮揮舞出的寒光中,雙腿被齊齊斬斷的西蓽斯失卻重心栽倒在了地上。他咬緊牙關,靠左臂和腰部的支撐,再次擡起了頭,俊美非凡的面容傲然直視對方。
對方發出了悅耳的低笑:“還不服輸嗎?那我就讓你死個明白!”
黑晶頭盔滾落在了黃沙上,對方露出了預料之中皓麗脫俗的面容——小慕的面容,只是,那幅冷酷陰毒的表情,卻是他所陌生的。
難以置信也好,被欺騙的痛楚也罷,一切的情緒都被西蓽斯沉澱殆盡。靜靜注視着自己的至愛,西蓽斯只問了一句:“爲什麼?”
“我要洗清我的恥辱,對人類付出情感,是我所做過最愚蠢的事!”女子的嘴角勾起殘酷的笑意,“去死吧,卑賤的人類!”
當胸膛被月鐮刺穿的時候,西蓽斯仰望蒼茫青空,染血的長髮飛舞,紫眸中只餘下一片死寂。
站在西蓽斯的屍身旁,女子將雙手驀地上揚,光芒過後,一縷瑰麗的紫色魂魄自屍身上飄起,停留在她的雙掌之間。
嘴裡默默唸誦着什麼,她的雙掌間電光閃耀,將西蓽斯的魂魄擊得四分五裂。手掌決絕地一揮,那些殘留的紫芒立刻融入空氣,消失不見。
“妹妹,這下子,我就放心了。”恢復柔和的笑容中,女子的身影散發萬丈光芒,銀色的發高高揚起。
片刻之後,原地只餘下了西蓽斯靜臥於黃沙中的殘缺屍身。
風暴驟起,漸漸將西蓽斯的身軀,乃至萬餘名兵士的屍體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