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在顛簸的馬車裡又醒了過來。
耳聽得一旁有紫鳶輕輕的啼泣之聲,她就動了一動,緩緩睜開眼來,紫鳶已經猛撲了下來,急問道,“郡主,你感覺如何了?”
白清水下意識裡的便撫上了自己的肚子,輕聲問,“我的,孩子呢?”
“孩子好好兒的呢。”紫鳶泣道,“郡主……”
“我們這是在哪兒?”
“在回王府的路上……”紫鳶一邊抹眼淚,一邊道,“郡主可口渴了?要喝水麼?”
白清水無力的搖了搖頭,只覺眼皮又打起架來,拼盡渾身最後一絲力氣,方將話說出來,“不許,對,任何人說,我有身孕,之事……”
話音落,兩眼一合。又沉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裡。
清和郡主被紫鳶從馬車上抱下,一路抱回王府之事在貴親王府裡炸開了鍋。
因北境傳來戰禍,貴親王與祿郡王今日下午便被皇帝召入了宮去,到此時都尚未回府。
如此這王府的主子便就只剩了白氏一個。
白氏本已早早沐浴完畢,坐在窗前吹着夜風繡一個花樣子,聽到呼喊之聲,“夫人夫人,郡主回來了。”
白氏眉頭擰起,放下手中的繡線便行了出來,行至園裡,便見白清水被紫鳶軟軟抱在懷裡。
一見到白氏,紫鳶已經哀哀哭了起來,“夫人,夫人,郡馬爺他,欺負咱們郡主……”
白氏心中咯噔一聲響,疾步踏上前來,靠近一瞧,燈火印照之下,望着白清水的月白衣裳之上,竟是腥紅點點、血跡斑斑。
頓時大驚,面色都變了,痛呼出聲道,“阿水……”
白清水彼時正尚陷在昏迷裡,哪裡聽得到她的呼喊。
白氏頓時就淚如雨下,急急跟在紫鳶身後,入了平素白清水回府裡住的綺月樓。早有侍女去請了太醫來,一時幫白清水把了脈,只是道,“郡主是急火攻心昏迷過去,身體無礙,只是……”
話音未落,已叫紫鳶猛出聲喝止,“劉太醫。”
劉太醫在太醫院當差多年,如何看不懂紫鳶的眼神,耳聽得白氏急問,“只是什麼?”
“只是郡主心緒不寧,需得好好靜養、萬莫要惹她生氣纔好。”
一時又開了方子,紫鳶自告送劉太醫出去,如此這般囑咐之後,又給了銀子,劉太醫方告辭而去。
如此一夜忙碌,紫鳶自是將前因後果告之白氏,只急得白氏又是抹淚,又是跺腳,一心想等着貴親王回府來替白清水做主。
哪料貴親王竟徹夜都未歸。
後來白氏在白清水的牀邊迷迷糊糊睡過去,半夜夢迴時,偶還可聽得白清水在夢裡喃哩,“娘……”
白氏眼裡滾下淚來,將她緊緊摟入懷裡,悽悽安慰道,“有娘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白清水第二日呆呆醒過來,望到的便是白氏擔憂的臉。
“娘……”她的眼淚就滾了下來,叫白氏摟在懷裡,喃喃泣道,“他負了我……”
白氏的眼淚就也撲打在她的髮絲裡,竟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大約唯有相陪纔是最好的安慰。
不料白氏陪了
她女兒一整日,仍沒有等回能做主的貴親王。
而白清水一直呆呆躺在牀上,兩眼無神望着帳頂。
滿腦中想着的都是弄梅被謝楠生抱出去前地上那攤鮮紅的血。
什麼良人啊?
他如何能是個良人?
他不僅不信她,竟是還欺瞞於她!
當初那些情到濃時的誓言竟都是假的,如一記又一記響亮的耳亮朝她面上重重煽打過來。
一面騙着哄着她,說是要將她送出去府,一面竟是同她連孩子都懷上了。
枉她堂堂清和郡主,那樣掏心掏肺待他,孝敬婆母、恭愛幼弟。
到頭來,到頭來竟是得個這樣的結果!
負心人!
那樣一個負心人,她怎能爲他傷心?
她猛的掀了身上的簿被便起了牀來。
立在窗邊朝外眺望,殘陽似血,遙遙映照在綺月樓對面那汪湖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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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了。
便如同她與那個人的關係,看來也是行到了窮途末路里。
她眼中又滾下兩行淚來。
貴親王不知何故還沒有回來。
晚膳頗豐,早早便上了桌。紫鳶探手在碗沿摸了摸,觸手生溫。
她一擡頭,便見一襲白衣的白清水側身立在窗邊,透過窗孔望出去,半輪圓日馬上要掉到山那頭去了,餘光照在白清水身上,給她周身踱了一層金茫。
昨日兩人同回郡主府時還是興高采烈的一個人,怎料一夜間會變成這副模樣。
哀傷、枯敗,萬念俱恢。
紫鳶差點又哭出來了。
緩步行上前來,輕聲道,“郡主,一天一夜沒吃了。吃點罷?”
白清水不爲所動。
“郡主即便不想吃,也需得爲肚子裡的孩兒想一想呀……”
白清水臉上的淚早叫窗口的風給吹乾了,聽了紫鳶之言,回過頭來,望了她半晌,點了點頭,說道,“那便吃罷。”
紫鳶頓時便笑了起來。
貴親王直至第二日辰時方歸,風塵僕僕,眉心鬱結。
聽聞白清水回了王府,頗是吃驚,連衣裳也顧不得換,急急便來看她。
白清水彼時正坐在桌邊,用肘斜斜撐着腦袋,不知在想着什麼。
貴親王一見到白清水,便吃了一驚。
纔多長時間不見,這女兒怎會消瘦成這副模樣?像個紙片人一般,輕飄飄似要飛走了似的。
“這是怎麼了?”他皺着眉頭,踏步便行入屋來。
白清水一望到這位爹,竟然也瞬間淚盈於睫。
而紫鳶已經“撲騰”便跪了下來,哭喪着臉喊道,“請王爺爲我們郡主做主。”
“到底發生了何事?”貴親王一把抓住白清水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將她一打量,說道,“跟父王說!”
“郡馬爺一家,合起夥來欺負我們郡主!郡馬竟還揚言要休了我們郡主!”紫鳶抹着淚道,一時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又經了一番添油加醋,與貴親王詳細說了。
才一說完,貴親王便已憤而起身,猛一拍桌子,面上現了一股煞氣,厲聲喝道,“
來人!”
貴親王的貼身侍衛易錦壽便猛然間出現在房中,朝貴親王行禮道,“王爺有何吩咐。”
“速速將謝楠生那小兔崽子給我揪回來!”
“王爺……”易錦壽麪露爲難之色。
“怎麼?”貴親王怒道。
“大軍已經起程,此刻要喚回郡馬只怕已經遲了。”易錦壽道。
一時這屋中的白清水、紫鳶俱都露出一股吃驚之色,白氏領着一個端了兩盞湯的丫環急急行進來,聽到易錦壽之言,脫口問道,“易大人此言何意?大軍起程,跟郡馬有什麼關係?”
“北境兵患,郡馬自請隨軍,卯正啓程,此刻想必已經出了城了。”
“你說什麼?”白氏驚道,“姑爺他竟要去行軍打仗?”
白清水原本便沒有顏色的臉此刻已經越發的蒼白,兩隻放在膝上的手,瞬間便握成了拳,指尖掐着掌心,也渾然不覺。
只待紫鳶驚呼一聲:“郡主。”
急急打開她手掌一看,便見她的掌心腥紅,都已經叫她掐出血來了。
貴親王望着白清水的手心,眼中頓時一黯,耳聽得白氏已經急呼道,“王爺,你怎能讓姑爺去打仗?他一個文弱書生,狀元之材,怎能去那等茹毛飲血之地……”
“他自請出徵,我能耐他何!”貴親王道,“此次兵患來得突然,朝中根本無可用之人,姑爺狀元之材,武藝了得,又精通兵法,朝堂之上對答如流,哪裡是你口中的文弱書生!”
“可是,你,你也不能便這般讓他走了呀。”白氏急道,“如此一來,你叫我們女兒怎麼辦?他,他他怎能說都不說便如此一走了之。”
“他竟然沒有同你說?”貴親王驚訝的望着白清水,眼見她臉色白得嚇人,一時心中更是又急又氣,“他當真說出那等要休棄你之言?”
白清水痛苦的閉了閉眼。
貴親王將桌上的盞茶一掃,拍案而起,“他好大的膽子!”
話音剛落,便見王府的管家急急而入,手中的託着一件物什,急呈了上來,說道,“王爺、夫人、郡主,姑爺託人帶了書信來給郡主。”
白清水抖着手,將那書信接過來,打開一看,只一眼,已是驀然又變了臉色,嘴巴張了張,翻了兩個白眼,一頭竟是又從椅中紮了下來。
“郡主……”紫鳶一聲驚呼,只見面前人影一閃,定睛一瞧,那易錦壽已經出手接住了白清水。
“阿水……”白氏又滾下兩行淚來,忙從易錦壽手中接過了白清水,哇一聲就哭了起來。
貴親王擰起眉,一把拾起從白清水手中滑落的那書信,定睛一瞧,便叫“休書”兩字給刺得怒火攻心。
再望極下頭所書“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之言,已是氣得摜桌而起,頜下美髯氣歪,怒目圓睜,厲嘯出聲,“猖狂!猖狂至極!”
再不多言,抓着那休書,踏步便出了綺月樓。
易錦壽急急跟在後頭,問道,“王爺去哪裡?”
“去皇宮!求聖旨!我堂堂美髯王的掌上明珠,豈是他黃口小兒說休便休!要休也是我女兒休他!何時輪到他來給我王府下休書!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