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今日出門,是實打實的打扮了一番的,實在是在謝府拘得太久,好容易得了一日的自由,那些在謝府不能穿的衣裳、不能戴的釵環、不能用的脂粉香露,今日自是要用上一用的。
她本就生得肌如白雪,眼似水杏、又是腮凝新荔,鼻膩鵝脂,當得上是“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加之她此番騙了她娘來私會情郎,多少心中又生出一股“奴爲出來難,教君恣意憐”的綺思,不免心兒如鼓、眼兒含情、腮兒亦紅透,這楊品見了她,一時看迷了眼,卻也是人之常情也。
白清水聽了他言,就微微笑了一笑,那楊品更是看得呆了,只待她的裙襬掃過門坎,踏了進去,方纔回過神來,依舊不動聲色的守在門外。
白清水行進去,便見了這日思夜想的男子,彼時正自坐在桌前清茶淺啜,他闊步而坐,身上一襲青衫,白清水見了,竟覺他那巍巍如玉山、肅肅似松風的氣勢更勝從前。
聽到她的腳步聲,他擡頭朝門口一望,便見白清水逆光而來。他眼中的笑意就溢了出來,輕聲喚她道:“阿水。”
白清水瞬時就紅了眼眶,急步行了上去,“二爺……”
只嬌嬌一聲“二爺”,千般相思、萬般愁緒盡染,只叫康宗岩心中也生出一股異樣的情愫來,一把握住她的手,將她拖至跟前,另一手伸至她臉頰,拇指粗礪礪的,在她的眼下輕輕撫了一撫,柔聲道,“怎的哭了?可是不想見我?”
白清水原想就勢捧住眼下的手,卻又不捨他握着自己手的溫暖,便就只一隻手擡上臉頰,握住了他爲自己拭淚的手,挨着自己的臉龐,悶聲道:“是想你了。”
康宗巖微微一笑,拖着她挨着自己坐下了,爲她倒了一杯茶,輕道,“蓉娘剛砌的茶,今年新收的梅上雪煮水,你償償,可是隱有一股梅香?”
白清這才方騰出一隻手來喝了一口茶,茶湯入喉,果有輕淡梅香在嘴中瀰漫,一時笑意也溢了出來,“果然很香。容孃的手藝又精進了。”
一時兩人飲了一盞茶,白清水靠在他肩頭,只覺世間清靜,若能永與這人安穩吃盡一碗茶水,那該是有多麼好?
康宗巖卻伸出一隻手來颳了刮她的臉,“在想什麼呢?這段時日你可還好?我怎的瞧着你還胖了些許?可是謝府的日子好過?”
白清水其實對於自己在謝府的日子好與壞,是並不在意的,只是在此時、此人的嘴裡問出來,不知爲何,端端的心中覺出委屈,竟是又滾出一行淚來,跟滾球子似的,滾在他的手上,仿似燙了他一般,猛的將她扶起來,雙手捧着她的臉,原本一雙清冷的眼裡,此刻滿是急色,“怎的了?可是謝府的人欺負你?”
白清水見他眼中焦急,又心生一股暖意,笑着道,“倒也沒有……”
“不許騙我!”他道。
她臉一紅,喃喃道,“只是謝府的小少爺皮得很,我被他射了一箭,養了好些時候。這段日
子一直臥牀養傷。謝府對我極好的,吃食上一點都不曾虧了我,因而反倒是胖了。”
“你說謝念生射了一箭?”康宗巖急道,“射在哪裡了?傷得可重不得?我看一看?”
白清水見他急切,心中愈是高興,一時又紅了臉,“眼下已經沒事了。”
“可有留疤?射在哪裡?我總要看一看才放心。”
“射在,胸口上……”白清水紅着臉道,一雙清水眼斜睨了他一眼,聲若蚊吶,“你可怎方便看吶……”
康宗巖一時怔了一怔,替她攏攏衣裘,輕道,“無怪得初六那日我去謝府,也不曾見着你。”
“二爺去了謝府?”白清水驚道。
康宗巖點點頭,“我與謝楠生是同窗,過年時去謝府拜年,原想着能見見你也好。卻不知原來你是傷着了……”一時嘆息道,“我真不知將你送進謝府去是對還是錯,你若是出了一點事,叫我……”
“二爺。”白清水急道,“放心罷,我沒有事的。”
“此番反倒因禍得福。”白清水又笑道,“二爺可知我因着這事都已經被擡爲大丫環了。謝府的大丫環可不得了,除了要侍候侍候主子,旁的可是比我在家中還要好……”
康宗巖點點頭,抓起她的手,輕輕捏了一捏,“青水,你進謝府,我是使了些法子的。只是謝府到底是大宅,你萬事務必小心。切莫強求,你若拿不到便罷了,務求要能全身而退。原本這八道方子康家也並非勢在必得,只是這些方子是我祖父與我父親的執念,祖父死不冥目,心心念念便是這幾道方子,我這不孝子……”
“我知道。”白清水柔聲道,“我都知道的,你放心罷,我定有法子拿到這幾道方子的。”
康宗巖一時便不說話了,只握着她的手怔怔出神,良久,方又輕嘆一聲,從袖中掏出一隻半月型玉佩來,遞到她手中,“謝府另有我的人,這枚玉佩你拿着,若是哪天遇到能與你這玉佩相合之人,你便可放心將你所知之事說與他聽。我與謝楠生雖是同窗,但關係並不十分熟絡,因而怕不能常見你,你若有話,也可囑他來交於我。”
白清水接過那玉佩,在手中摩挲片刻,收入袖中,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他又從袖中拿出一疊銀票來,遞到她跟前,“這些銀票,你且拿着,若是有個人情往來……”
白清水倒也並不扭捏,將銀票盡數收了。如此,兩人便又喝了兩盞茶,卻又記掛着她娘,也就依依不捨的與他話別,行至門口,聽得他在她身後喊她,“阿水……”
白清水一回頭,見他立在桌邊,眼中神色清淡,揹着一隻手,放在前面的手握着拳,似是忍耐,良久卻只是朝她笑笑,“萬事小心爲上。”
她就也朝他嫣然一笑,“我知道的。”
忙調轉頭,疾步而去,是再不敢多回頭望一眼,只怕若是再多望一眼,她便要朝他撲身而去,負了那等她
歸家的娘。
待白清水陪着她娘用過午飯,又說了許多體己之話,待到傍晚時分,天陰沉沉起來,方不得不與她作別,獨自又回到謝府來。
如此,便到了第二日正月十五,這一日卻是她在這謝府的最後一日清閒日,只等明日那小少爺搬回鬥墨軒後過去侍候,再圖她的大計。
因着昨日見了康宗巖,心中憊懶,連在這熱鬧的元宵節也打起不精神來,便是西晴西雨來說,三少爺與表小姐要去賞燈,院中的下人們若是有興致者也可同去後,她也拒而出門。
獨自一人坐在房中,對着炭盆發呆,無奈相思甚苦,竟是無處可泄,將步行出屋子,隱聞得遠遠傳來鵝叫聲,心下一動,倒是有段時日不曾與那兩頭大鵝見面了。
一時心意起了,索性便去鵝院中走上一走。
待到了那小院門口,卻見門上無鎖,她輕輕一推,“吱吖”一聲推開了,行進去,復又將門關上,卻覺整個院裡靜悄悄的,一絲聲音也無。
因着元宵節,整個謝府燈火通明,便是大白小白這院中檐下竟都掛了燈,卻是那唯妙唯俏的白鵝燈。她心中暗笑,謝楠生倒真是極喜這一雙白鵝,不僅獨僻院落供它們居住,竟是連元宵之夜也要掛燈與它們同樂……
她扯起嘴哼笑一聲,喃喃道,“即然你們主子要去陪他未來的媳婦兒,那我便來陪你們。”
就扯着嗓子喊,“大白小白?你們在哪呢?給我出來!”
她聲音高吭,在這寂靜的院子裡,便顯得格外的突兀,下一刻,就聽得兩聲高吭的鵝叫聲響起,“嘎額,額……”
她心下大喜,就見那兩隻呆鵝已經從院子的那頭張着翅膀,朝自己飛奔而來。她哈哈笑了一聲,擡起手,舉起一大捧青草,“瞧瞧,我給你們帶了什麼來?”
這兩隻呆鵝行至她跟前丈來遠便停了下來,偏着腦袋,潔白長頸在燈光下泛出柔和的光,兩隻茶晶色的眼睛卻是一動不動的將她瞧着。
她就笑了起來,拿了一叢青草遞到它們跟前,“吶,吃吧。這等美味,在這季節裡可不多得。”
兩隻鵝果然便眼裡放光,喉中咕嚕一聲,脖子一伸就將她手上的青草給啄了過去。
卻說這兩隻鵝,大白較小白要更爲活潑些,膽大挑剔,啄兩嘴青葉,便擡起頭來望白清水一眼,待再啄了幾啄,將頂上的嫩葉啄食完了,丟下下頭的硬梗,便朝她圍了過來,脖子伸得老長,“啊額啊額”直朝她叫喚。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倒是會吃。”一邊說一邊彎下腰,竟是手一伸,一把就掐住了它的脖子,笑道,“哈哈,這回看你往哪跑。”
大白不以爲意,腦袋左偏偏,右偏偏,眼睛一閃不閃的望着她,白清水就順着它的長頸輕輕撫了一撫,在遠處安靜啄着青葉的小白卻似極吃驚,“嗄額”厲叫一聲,張着翅膀就朝白清水撲了過來,將地上的草葉扇得飛起,竟是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