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生,是我。”陳燁一激靈。是葉夫人?!猶豫了一下,上前開門,葉夫人手託着幾件衣服一個人站在門前。
陳燁躬身行禮:“陳燁見過夫人。”
葉夫人微笑道:“不請我進去嗎?”
陳燁急忙閃身:“夫人請。”葉夫人邁步進入屋內,陳燁瞟了一眼漆黑的屋外,一片靜寂,沒有一個人,眉頭微皺,輕輕關上門。
“夫人請上座。”陳燁請葉夫人坐在書案後的圈椅,躬身道:“夫人夤夜來訪,不知有何指教?”
葉夫人將衣服放在書案上,淡淡的看着陳燁,微笑道:“剛纔先生對香巧的話,我都聽到了。”
陳燁默然。“陳先生心裡對妾身有怨氣。”
“陳燁不敢。”陳燁微躬身道。
葉夫人笑了,笑容中透着淒涼,打量着房內的擺設佈局:“妾身已有十多年沒來過這間書房了,看着房內一切如昨,心裡萬千滋味。恍然間又回到了當年。我與大掌櫃少年夫妻,數十年恩愛,我別無所求,只求這段情能全一而終,我不能允許任何人破壞它。陳先生,難道說這很過分嗎?”
陳燁望着葉夫人淒涼的笑容聽着這酸楚的話語,心裡苦笑道,也許夫人你才適合穿越,未來數百年後,你所要求的會成爲現實,一夫一妻制。可是如今這個時代,難入登蜀。
葉夫人望着陳燁,臉上的淒涼慢慢變作了淡然:“先生心裡在想什麼?是否認爲妾身既然不能爲大掌櫃生育一男半女,就不應該阻止他納妾,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甚至我這樣的女人就應該被休出葉家,我說的對嗎?”
陳燁急忙躬身道:“陳燁從未做此想,相反陳燁對夫人充滿同情。”
葉夫人深深的看着陳燁,半晌,微笑道:“陳先生醫國聖手,妾身的病瞞不過先生。妾身請問先生,希望先生能明白告知,妾身還能活多久?”
陳燁身子一震,震驚的望着葉夫人,半晌,苦笑道:“陳燁那日見到夫人喝的全毒湯,就應想到,夫人對岐黃之道也是大家。”
“先生還未答覆妾身。”葉夫人淡笑道。
陳燁苦笑道:“夫人對您自己的病情已瞭如指掌,何必再問陳燁。”
“一年?!”葉夫人輕輕點頭,微笑道:“難爲先生了,妾身是想再向先生求證一下。”
陳燁默然。癌症,在自己曾所在的時代,也是無法攻克的絕症。
葉夫人玉手顫抖着伸進錦緞夾襖內,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白雲銅壺,顫抖着打開壺嘴之際,陳燁一個箭步上前,一把奪過,沉聲道:“陳燁曾說過,夫人不能再喝這種東西了,全毒湯是劇毒之物,夫人是想以毒攻毒,無奈之下,雖倒也不失一個可行的方法,可是夫人的身體如今已是氣血雙虧,服下如此猛峻之毒藥,不僅於病情無補,反而會起到助長惡疾的反效。”
葉夫人靜靜的望着陳燁,臉上的笑容第一次變成了苦笑:“妾身知道,上次妾身暈倒,先生不施針,而用艾灸。就是怕妾身的身體禁不起銀針的刺激。但是妾身請問先生,不服用此藥,還有何方法能緩解妾身腹部的疼痛?”
陳燁皺着眉頭,沉吟了片刻,猶豫着說道:“據陳某所知,還有一種方法也許能治夫人體內的惡疾。”
葉夫人黯淡的美目瞬間亮了,驚喜的問道:“什麼方法?請先生快說。”
陳燁又猶豫了片刻,暗咬牙說道:“施行手術,切掉夫人體內的惡疾。”
“手術?切掉?”葉夫人茫然的喃喃道,突然身子一震,驚駭的望着陳燁:“你、你是說將我的肚子剖開?”
陳燁點點頭,皺着眉頭,自言自語道:“實行這種手術風險非常大,首先手術需要在無菌的狀態下進行,以如今的條件,做到無菌無疑天方夜譚,但是當年華佗也曾做過外科手術,也許現在的環境細菌沒有那麼可怕?!還有就是麻醉,我曾在一本孤本上看到過有一篇拾遺青囊經,上面記載了當年華佗的麻沸散,我當時沒有時間驗證其真假,但是其中的一味主藥曼陀羅,藥性我知道,也許此方確實是麻沸散。
就算此方有誤,我可針刺麻醉和藥物麻醉並用。再有就是開刀失血的問題,既然如今做不到中藥萃取,提純精華,只能在術前服用加量的仙鶴草和紫珠,這兩味藥都能凝固血液。收縮創口周圍血管等較強的止血作用,並還有抗炎、抑菌、鎮痛的功效。另外手術刀具,這個可畫圖找手工精巧的兵器鍛造匠人打造,問題也不大。剩下的就是術後感染,防止臟腑衰竭,特別是腎臟急性衰竭,這是手術成功與否極其關鍵的一步,因此殺菌和利於排泄的藥物要提前備好,這都有成方,不需自己費神開方。”
葉夫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喃喃自語仿若瘋了一般的陳燁,他嘴裡的所說的這一切,他就像聽天書一般。
陳燁望向葉夫人,沉聲道:“夫人所患的惡疾在子宮,因此必須將子宮完全切除,若是癌細胞沒有擴散,夫人休養一旦時間就可以痊癒了。”
葉夫人臉色瞬間白了,顫抖着說道:“將子宮全都切掉?”陳燁點點頭。
葉夫人嘴角輕輕顫抖着,臉色蒼白的如白紙一般,好半天,似笑非笑的說道:“今日才知自己所謂的那點醫術與先生相比,真是太倉一粟,螢火之光。先生的醫道竟與古時華佗一般,已到出神入化之境。妾身自幼喜歡讀書。先父藏書頗豐,別的不提,單是醫書,妾身曾自負天下醫書已閱十之八九,可是今晚聽了先生所言,竟無一言曾聞,回想昔日不自量之言,真是如坐鍼氈,惶恐羞愧無地自容。今晚能有幸聆聽先生這一席話,妾身深感此生無憾。至於先生所云之手術,妾身心領了。”
陳燁一愣。吃驚的問道:“夫人這是爲何?”
葉夫人淒涼地笑道:“說心裡話,此惡疾若是在別處,妾身無論如何都要親身領略先生驚世駭俗的醫術,可是惡疾在子宮,先生施治的方法卻是要將妾身生育之處全部切掉,真要那樣做了,妾身還是女人嗎?”
陳燁又是一愣,脫口說道:“可是隻有切掉子宮,夫人才有可能病癒。”
葉夫人淒涼的搖搖頭,臉上的笑容讓人見之斷腸:“一個不是女人的人活在這個世上又有什麼意義?!先生不必再說了,妾身不會做這個手術的。”
兩行清淚滑落下來,葉夫人輕輕吁了一口氣,破涕笑道:“妾身很好奇,先生曾用這驚世駭俗的醫術治過幾人?”
陳燁臉色一紅,尷尬的說道:“我只解剖過幾具死屍,還沒在活人身上做過手術。”
葉夫人眼中閃過異光:“先生真是驚世駭俗的奇人!但是妾身有肺腑之言,不知先生可願意聽?”
陳燁躬身道:“陳燁洗耳恭聽。”
“從今以後,先生不要再對第二個人說出先生能開膛破肚治病救人,更加不可說出你曾解剖過死人。”葉夫人正色說道。
“爲什麼?”陳燁脫口問道,但瞬間明白了,立時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葉夫人靜靜的瞧着陳燁:“先生醫道通神,世所罕見,妾身不想像先生這樣的蓋世奇人被無知世人當作妖孽燒死或是殺死。”
陳燁後背全都溼透了,深鞠了一躬:“陳燁多謝夫人教誨。”
葉夫人慢慢站起身來,淒涼的笑道:“夜深了,不打攪先生休息了,妾身告辭了。”
“陳燁送夫人。”
葉夫人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轉身看着陳燁:“先生的心意妾身已經知曉,先生用情至深,不負婚約之人,妾身向先生賠罪。但妾身厚顏求先生就算做戲,先生也要接着演下去。”
陳燁一愣,苦笑道:“夫人這是何苦?”“在我死前,我不能看他負心移情,哪怕心已離我而去,但他的人一定要在我眼前。”葉夫人眼神露出倔強。
陳燁苦笑道:“夫人這是在強人所難。”
“妾身知道是在強人所難。但妾身求求先生,先生就不能讓妾身閉上眼離去嗎?”葉夫人蹲身下拜,美眸內閃動着哀怨淒涼的淚光。
話說到這個份上,陳燁實在無法拒絕下去,苦笑道:“這樣吧,陳燁每天坐診完畢,會去夫人屋裡呆上一個時辰,陳燁想爲夫人開副調理身子的方子,在夫人屋裡熬藥。”
葉夫人臉露喜色:“多謝先生成全。”陳燁苦笑着回了一禮。
送走葉夫人後,陳燁側身躺在牀上,望着燈火,臉上全是苦笑,大掌櫃對不住了,你的夫人只有一年壽數,她的請求我無法拒絕。唉!
陳燁翻了個身,望着絲幔垂懸的牀頂,自嘲的一笑,今日一時激動所說的這番話,幸虧聞者是葉夫人,若是旁人,一定會將自己這番話當作妖孽邪說,恐怕不消抓到官府,就會被老百姓燒死或是亂棍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