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妻右臉上那大塊混合着殘留膏藥非癬非斑的東西如血一般紅。既如惡獅噬食又如惡魔降世,咬牙切齒的咆哮道:“石廣元你這狗雜碎,要不是老孃的哥哥,你能有今天?!”
突然石妻停住了咆哮,冷冷的看着石永福。石永福三魂立時被嚇飛了兩魂,後脊樑骨如同被萬年寒冰錮住,渾身發抖,牙齒打顫,驚叫道:“夫人,永福真的是冤枉的,夫人,你可別、別殺永福!”
石妻冷笑道:“石廣元,如今兒子已是傻子,若是不能有後,老孃和你的情意就徹底斷了。老孃能扶起你,就能扶起別人踩死你!”
瞧着石永福驚駭到極點沒有血色的臉,詭異的笑道:“你放心,老孃不會要你死的。”輕輕鬆開石永福,石永福仿若被抽了筋的無骨蛇癱軟在地上,瞧着石妻的背影,眼神驚駭中流露出疑惑不解。
石妻邊走向絲幔紫檀大牀。邊脫着身上的衣裙。石永福驚得吱溜站起身來,顧不得全身如散了架子般的疼痛就要逃出臥房。
紫檀大牀咯吱吱響,絲幔掀開,石妻肥嫩的手將巨形繡着比翼一起飛鳥的大紅錦緞肚兜兜扔到地上,冷冷道:“乖乖上老孃的牀,石廣元的一切都會是你的,出了這個門,老孃讓你下地獄!”
石永福仿若被施了定身術定住了一般,僵直的站在門口,額頭上全是豆大的冷汗,一雙眼急速閃爍,陷入天人交戰中,片刻,帶着哭腔長嘆了一聲,慢慢轉過身,一步一挪的走向大牀。
短短數米的距離,石永福竟有一種陰陽相隔的感覺,站在絲幔前,帶着哭腔哀嚎道:“夫人,您可要說話算話,不然永福死定了。”心一橫,猛地掀開絲幔來到牀前,眼前一片刺目耀眼的雪白,如天上一大團白雲落在大牀上。
石永福呆呆的瞧着眼前的雪白,全身的氣血一下子全灌進腦子裡,頭皮都在不斷地跳動,身上一陣陣的燥熱。原來夫人除了臉長得醜外,竟然是極品!
石永福喉間發出怪異的聲響,撲了上去,紫檀大牀隨之發出更加牙磣刺耳得咯吱聲,絲幔內,石永福尖着嗓子叫道:“天啊,竟如騰雲駕霧一般!”
官洲府二聖街惠民藥局,門前大坪竟有四畝見方,這是總督衙門纔有的規制。黑森森的重檐大門沒有絲毫濟世救人的味道,透出一股子冷森的味道。
若是能站在青磚高牆望去,裡面大院落套着小院落,大大小小的宅院擁簇在一起但格局井然。門口兩名上甲的兵士把守,一雙眼冷漠的望着街面。
此時已是夜幕降臨,整個惠民藥局廳堂走廊都懸掛着圓形紅燈,藥局的主廳堂更是燈火通明,廳堂內的四周兩側偏門都有小太監站立,一羣羣紅綠錦緞長裙的容貌稱得上絕色的俏婢如花園中的蝴蝶穿梭飛舞,整個廳堂內掀起了陣陣香風。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記記堂鼓聲,沒有震動人心的嘈雜煩亂,有的只是空靈不帶煙火氣的安寧。
李準依靠在高枕紫檀躺椅上,身上僅穿了一件如雪般蟬翼纏上。臉上全是慵懶的笑容。
一名高挽錦緞髮髻,橫插一支碧玉簪,穿着比李準身上那身蟬翼長衫更薄的睡衫,若凝脂一般修長婀娜玲瓏曼妙的嬌軀,似幻似真若隱若現的絕色俏婢,輕端在燈光下竟能看到茶湯顏色的上品細瓷茶盞,絳脣輕啓,未語先笑:“李公公請喝茶。”
李準伸手接過茶,端詳着俏婢絕色的容顏,微笑道:“莫動。”伸出右手尾指將俏婢右眉間粘連的一小塊眉黛塗勻了,輕輕拍着吹彈可破的小臉,笑道:“這就看着順眼了。”
俏婢嫣然一笑,正要轉身離去,“唱一曲吧。”俏婢笑着輕輕頷首,擡起細蔥一般的玉手拍了幾下,廳堂內立時鴉雀無聲。
從偏廳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檀板,緊接着一記敲動心絃的小堂鼓響起,隨之婉轉悠揚極富空靈意味的笛聲繞廳響起。
伴隨着天籟之音的吳語崑曲唱起。李準輕抿了一口碧綠的茶湯,恍若剛想起似的失笑道:“失禮失禮,柳府臺請喝茶。”
一直坐在下首繡墩上面帶愁容閉目的柳湘泉忙睜開眼,勉強笑了一下,拿起茶盞輕抿了一口,正要開口說話,李準笑道:“人都說婊子最有眼力見,我看全是扯淡,你們可都是秦淮河上有字號的,可是怎麼都這麼沒眼力見,唉!看來還得我手把手地重新教,還不快給柳府臺滿上。”
那名俏婢笑着衝站立着聽崑曲的另一名手裡託着精緻竹盒的俏婢扭了一下頭。那名俏婢走向柳湘泉,打開竹盒,從裡面拿出一把粉彩細腰茶壺,濃濃的吳儂軟語響起:“柳府臺,讓奴婢爲您滿上。”
柳湘泉急忙站起身來,雙手託着茶盞:“有勞姑娘。”雙目低垂。
俏婢倒滿茶,蹲身施了一禮,又是一陣香風,回到原來的位置,接着聽崑曲了。
李準笑道:“柳府臺快請坐。”
柳湘泉將茶盞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躬身施禮:“李公公,官洲在下官到任前已兩年不下雨了,今年最爲嚴重,已臨近五月依舊一粒雨未下,如今五州二十餘個縣秧苗都無法種下,災情非常嚴重。”
李準直起身子,也將茶盞放在一旁的紅木茶几上,點點頭,淡淡道:“今年是有些透着邪,不止官洲府,聽聞真定、保定、順德、廣平,甚至開封府也有摺子呈報到內閣。”
柳湘泉苦澀道:“下官也聽聞了,下官今日說的要比這更嚴重。李公公,下官昨日視察了官倉……”
李準眼中閃過一絲陰冷,微笑道:“柳府臺未雨綢繆是要早做準備,官倉沒有什麼紕漏吧?”
柳湘泉撲通跪倒:“李公公你要救救下官。”
“這是怎麼話說的?快將柳府臺扶起來。”李準微笑道。
“不必。”柳湘泉悲憤的說道:“李公公,官洲官倉已無一粒米,裝糧的麻袋裡全是沙子。”
李準又將茶盞拿起,輕輕撥動着,細聲慢語道:“怎麼會這樣?”
柳湘泉眼中閃過一絲憎惡,抱拳道:“下官想求李公公代爲轉奏司禮監,將官洲情事如實上奏。懇請朝廷及早調撥賑災糧。”
李準輕抿了一口茶:“這恐怕不妥吧。本公公只是負責採辦一些宮裡的藥材,內閣和司禮監老祖宗並沒給本公公幹預地方政務的權力,這是逾制,柳府臺見諒了。何況官洲府官倉無糧一事若是呈報司禮監,立時就是驚天大案,到時朝廷追究下來,柳府臺恐怕難辭其咎吧,不如這樣,柳府臺可否先動用府庫官銀購買糧商的糧食,等度過這場危機後,您再追查此事,豈不化險爲夷。”
柳湘泉悲憤道:“李公公金玉之言,下官確也曾想過動用府庫官銀先解這燃眉之急,至於後果,只要能救官洲百姓,柳某死不足惜。可是李公公,你知道現在一石糧米多少銀子嗎?”
李準眉頭微挑,微笑道:“公價一石糧米五錢銀子,怎麼看柳府臺的表情難道說米價漲了?”
柳湘泉悲憤道:“這些黑了心的無良商人,他們看出今年必定會遭災,米價是一日數漲,如今一石糧米已漲到一兩銀子了。”
李值吃驚道:“米價竟然翻番了?”
“照這個勢頭,五月六月的米價能漲到一石糧米二兩銀子都不止。”
李值勃然大怒:“這些黑了心肝的王八蛋,竟敢發國難財,柳府臺你也未免太心慈手軟了,怎麼不嚴懲?”
柳湘泉嘴角露出悲憤的冷笑,抱拳叩首道:“下官實在沒有法子纔來求李公公,求李公公念在數百萬嗷嗷待哺的百姓,幫下官這一次吧。下官求您了。”從官服衣袖內拿出摺子雙手託給李準。
李值瞧着摺子,眼中閃過異樣的神色,笑道:“柳府臺這實在難爲我,剛纔咱家說了,這是逾制。柳大人既然執意如此,這份摺子還是呈報通政使司,由通政使司交司禮監爲妥。”
柳湘泉猛地擡頭,雙眼充血瞪着李準,冷笑道:“李公公當真不肯幫這忙?”
李準臉上的微笑也消失了。目光同樣發冷,慢慢搖搖頭。
柳湘泉騰地站起身來,冷笑道:“爲什麼會出現這般境地,箇中情由,李公公心知肚明,柳某這般做不止爲了我個人,也爲了李公公。”
李值眼中閃過強烈的殺機,微笑道:“柳府臺是在威脅咱家?!”
柳湘泉拱手道:“李公公既然一意孤行,視我大明數百萬饑民於無物,柳某無話可說,柳某死不足惜,但是這件事終有水落石出,大白天下之時,朝廷也不會饒掉元兇巨惡!告辭!”柳湘泉拂袖,憤怒的離去了。
李準望着柳湘泉的背影,臉色一變再變,好半天,才呲牙冷笑道:“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既然你上趕着去死,本公公就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