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男子得意的微微一笑,扭頭打量着藥行:“這就是鉅鹿藥行,怎麼連塊匾都沒有?”
吳翰卿陪笑道:“鉅鹿藥行剛成立不久,想必還沒來得及請人做匾。”
吳翰卿正要引着年輕男子進入藥行,身後車廂內響起清脆中略顯沙啞的聲音:“吳知縣你很聽話也很曉事,我就喜歡不折不扣聽話辦事的人,我記住你了。”
吳翰卿原本是又驚又怒,見到村口竟然空蕩蕩無一人迎接,心裡早已咬牙切齒恨不得撕了李值。
你這白癡蠢貨,難道沒長耳朵嗎,我他孃的打發吳保千叮嚀萬囑咐要你加倍小心服侍,你竟然給我唱空城計,你想害死我嗎?老子的前程性命全毀在你這王八蛋手裡了!
吳翰卿心裡惶恐難安,既不知災禍何時降臨頭上,又要打起十二萬分小心奉承巴結之時,做夢也沒想到這出空城計竟然得到了車廂內那位年輕男子叫乾爹的人的讚賞。心裡驚喜交加,撲通跪在了地上,哽咽道:“下官、下官原爲李先生肝腦塗地。”
邊上的年輕男子瞟了一眼車廂,呲牙一笑,用手虛扶着吳翰卿:“吳知縣你這是幹什麼?乾爹可不喜歡一個大老爺們像娘們似的哭哭啼啼,不是有句話嗎,男兒有淚不輕彈。”
吳翰卿慌忙站起身來,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青年男子瞧着打開的店門:“裡面的人難道聾了不成,咱們來了有一會子了,怎麼沒認出來招呼一下。”
吳翰卿臉色瞬間一沉,幾步就邁進藥行,揚聲道:“藥行掌櫃的呢?人難道都死絕了嗎?”
陳燁一行從偏門走了出來,李值、李寶才快行幾步撲通跪倒:“叩見縣尊大人。”
陳燁心裡一嘆,在這個世道,下跪是在所難免了,也慢慢跪倒在地:“叩見縣尊大人。”
年輕男子走進來,眉頭微微一皺,從衣袖內掏出一個雪白的絲帕捂在了鼻間。
吳翰卿陰沉着臉道:“誰是藥行掌櫃?”
“回縣尊大人,小的陳燁,有什麼事您就對小的說吧。”
吳翰卿眼神微微一挑,陳燁?!你就是陳燁?!悄悄掃向李值,李值微微點點頭。
吳翰卿輕咳了一下,沉聲道:“都起來吧。”李值、李寶才和陳燁站起身來。
“這一次本官帶來了一位尊貴的客人,要和貴藥行談一樁大買賣,這樁買賣要是談成了,貴藥行可是受用無窮啊,陳掌櫃你可要小心侍候好了。”
“請縣尊大人還有貴客放心,小號雖然剛開張不久,但秉持誠實經商,童叟無欺的爲商之道,所經營的各種藥材全部貨真價實,絕不賺半錢黑心銀子。”陳燁躬身說道。
“好,這話我愛聽,這藥行的門面雖然不怎麼樣,但是陳掌櫃一表人才,我這心裡倒是生出幾分親切之意。”青年男子笑咪咪的瞧着陳燁。
陳燁微笑道:“多謝貴客誇獎。縣尊大人,貴客,請!王三上茶!”
陳燁引着吳翰卿和青年男子進了偏門,推開了第二個房間的門:“請!”吳翰卿和青年男子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吳翰卿打量了一下屋內,牆壁空空沒有任何裝飾,正中一張足以圍坐十多人的紅木圓桌,轉圈擺着十幾把圈椅。房間的兩側靠牆又分別擺着四個紅木凳子。
“縣尊大人,貴客請上座。”陳燁畢恭畢敬的請吳翰卿和青年男子坐了上座,吳翰卿等青年男子坐下,才陪笑着坐在了他身旁。
陳燁等人坐在了圓桌對面。王三託着茶盤走了進來,茶盞依次擺好,又規矩的躬身退了出去,輕輕將門關上了。
“小號草創初始,沒什麼好茶,怠慢了。”陳燁抱拳笑道。
吳翰卿望向李值,眼神閃過一絲讚許之意,笑道:“陳掌櫃客氣了,本官曾接到過鎮上的呈報,鉅鹿藥行是由陳掌櫃牽頭聯合鉅鹿山下五個村子合股成立的,這可是立國利民的大好事,陳掌櫃如此年輕就有這份心胸,也算是難得啊。本官身爲一縣父母,自然也要爲鉅鹿百姓謀福,因此本官千方百計請來這位……”
青年男子攔住話頭,微笑道:“張貴,陳掌櫃就叫我小張先生吧。”
陳燁急忙抱拳:“小張先生。”心裡一陣狐疑,看年紀似乎比我還小,難道是京城哪位高官的公子哥?
“對對,小張先生,陳掌櫃天大的機緣本官已經爲你引來了,你可要好好巴結好小張先生,巴結好了小張先生,鉅鹿藥行從此可就真的財源滾滾日進斗金了,呵呵呵呵。”吳翰卿呵呵笑道,望着青年男子,滿臉都是曲意巴結之色。
陳燁站起身,抱拳躬身道:“陳燁萬分感激縣尊大人的引薦,縣尊大人的引薦之恩,小號上下銘記在心。小號剛剛開業,貴客就對小號如此厚愛,陳燁真是誠惶誠恐。陳燁代表藥行上下向貴客保證,貴客所需採辦的藥材,小號保證全部都是上佳品質,並且按鹿野藥材採購價讓利一成給貴客,全當是小號對貴客的一片心意。”
“陳掌櫃好大方啊。”張貴咧嘴一笑。陳燁笑着正想謙遜幾句,張貴從懷裡掏出一本賬冊扔了過去。
陳燁瞧見扔到面前的賬冊封面上寫着的孫記藥行年賬六個字,心裡一跳,望向張貴。
張貴呲牙笑道:“陳掌櫃,打開看看吧。”
陳燁慢慢坐下了,瞧着面前的賬冊,半晌,伸手翻開,第一頁用蠅頭小楷工整地記錄着二月收購的各類藥材數量,沒有價格,下面最後一行是數量彙總。
第二頁記錄着三月收購的各類藥材數量,同樣沒有價格,下面最後一行是兩個月的數量彙總。
陳燁翻到第三頁,賬冊最上角寫着兩個小字,開市。同樣記錄着四月收購的各類藥材數量,但是在每行藥材數量後,有了賣出藥材的數量及金額。
陳燁正要掀過看下一頁,突然停住了,眼睛緊緊地盯在最下一行金額彙總的記錄上。上面清晰的記錄開市的頭一個月賣藥材的金額是四十八萬三千一百二十四兩零四百文,後面用硃筆寫着幾個小字,一九賬。
陳燁猛地擡起頭,望向張貴,張貴仿若女子一般細膩白皙的手輕敲着桌面,笑眯眯地瞧着陳燁。
陳燁又低下頭,翻到五月記錄,眼睛直接望向下面的彙總,四十五萬六千一百兩零二百五十五文,後面同樣用硃筆寫着,一九賬。
陳燁眼睛微眯,一頁一頁往後翻去,從十一月開始再無賣出藥材數量和金額。賬冊的最後一頁紙上記錄着一年收購藥材和賣出藥材的數量彙總以及所得金額的彙總。在所得金額彙總那一行赫然寫着藥行全年總進賬三十九萬七千二百兩。
陳燁心裡劇烈一震,剛纔在心裡算過,孫記藥行一年藥材買賣所得應該是三百九十七萬兩千零一百四十五兩。腦中閃過從四月開市到十月的賬冊記錄用硃筆寫的一九賬幾個字。輕輕合上賬冊,望向張貴。
張貴微笑道:“陳掌櫃看完了?”陳燁點點頭。
張貴笑道:“陳掌櫃剛纔過目的就是孫記藥行去年一年的粗賬。雖然是粗賬,但其中的意思陳掌櫃是聰明人,若是沒什麼異議,就這麼定了。”
陳燁靜靜的瞧着張貴:“若是陳某沒猜錯,小張先生就是孫記藥行的孫立大掌櫃背後的東家吧?”李值和李寶才臉色一變,全都震驚的瞧着張貴。
張貴一愣,咯咯笑着點頭道:“背後東家,這次用得妙,沒錯,我就是孫立背後的東家。”
陳燁微笑道:“貴客想必知道,這個如今已換成花記藥行招牌的曾經的孫記藥行和鉅鹿藥行曾有過一些不愉快的糾葛。”
張貴笑眯眯點點頭:“孫記藥行的倒閉是陳掌櫃的得意之作,張貴怎會不知。”
陳燁微笑道:“陳燁曾與孫立有過一次交談,陳燁曾對他說,我和孫立之間最大的區別就是我永遠不會成爲像他那樣的狗。”
吳翰卿臉色大變,驚慌的瞧向張貴。張貴依舊笑眯眯地瞧着陳燁,只是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猙獰:“你說的沒錯,孫立就是一條狗,可是這條狗卻不滿足主人給的吃食,竟然膽大到敢偷主人碗裡的飯菜,那就該死了!陳掌櫃你不會天真的以爲孫立當真是敗在了你的手裡吧。就憑你和區區幾個賤民就想弄倒近二十年隻手把持鉅鹿藥材收購的孫立,笑話!今兒不妨把話挑明瞭,我們看中了你是個人才,孫立的攤子想交給你。陳掌櫃,機會擺在了面前,你可不要自誤!”
陳燁靜靜地瞧着張貴,沉默了片刻,沉聲說道:“非常抱歉,這樣的生意,我陳燁寧可不做。小張先生您另請高明吧。”
張貴依舊笑着,只是臉上的笑容已變得陰冷:“這麼說,陳掌櫃是想敬酒不吃吃罰酒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