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方一到住處, 便見六子堪堪趕到。
我略略愣神,怎麼忘了蘇慕是祈王,皇上剛登基, 倚賴他的地方自然不少。
瞧見我們一家和樂的情景, 六子怔在一旁, 連手裡的信也忘了遞給蘇慕, 還是蘇慕把我放下, 問他道:“還愣着做什麼,不會說話了?”
“王爺,加急信, 是皇上親自吩咐小的送來的。”六子這纔想起事情的緊要性,“是楚……”他說到一半, 忽然停住, 目光逡巡在我與蘇慕仍牽着的手上, 似疑慮該不該接着往下說。
我拖着扭傷的腳,自動走回屋。
蘇慕這些日子都不對我提, 我也就不問。其實我也知道自皇上登基,昔日的大皇子失勢,楚家一門上下定都被收押。至於如何處置,我至今不得而知。當日回到京城,只記得聽過有百姓對新皇減免苛捐雜稅的感恩戴德, 而失勢的大皇子一派則沒有人去關心了罷。
我這樣想着, 雖然念在往日情誼關心楚荀, 但清楚自己對此無能爲了, 怪只怪楚文公押錯了注, 導致楚家幾百口人無一倖免拖累。
念之玩累了,躺在牀上沒一會便睡過去。
他這個年紀本就是最無憂無慮的時候, 好吃好睡養着,也沒有舊疾影響,只是他頂着祈王世子的身份,往後定也不比蘇慕清閒多少。
我坐在地鋪上,把褲腿高高挽起,果然傷處腫了老高,青紫青紫的,看得我自己都不敢大力揉捏腳踝。正打算跟當地的居民討些藥酒,門從外邊打開,蘇慕瞧着我狼狽的樣子笑道:“你在我面前當真是越來越不客氣,一點也不注重形象了。”他頓道:“還痛嗎?”
有教養的閨閣小姐應是連大婚進入洞房也要遮個嚴實,但我素來作風散漫,亦不在乎名節,何況身上哪個地方不給他瞧過了,是以更不扭捏,乾脆把腿一伸,假意呻/吟道:“痛。”
“要不你給我揉揉看?”
說完我自個先給愣了,仔細想想自從許紜出世,父親與我疏遠後,我已經許久不曾說出這麼嬌氣的話,尤其是被楚家拒婚後,我更是習慣獨當一面,自謀自斷。
察覺蘇慕周身的氣息滯住,幽深的瞳仁驟然一縮。
我與他各自僵硬了片刻,俱都醒過神來,我不自在地低下頭,把褲腿收好,抓來被褥背朝着蘇慕而臥。
只消一會,便聞得蘇慕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氣,他從我眼前移開幾步,窸窸窣窣地掀開被角,輕輕把我的腳握在手裡,細細揉捏:“我又沒說不給你上藥,你暗自後悔個什麼勁?跟我置氣?”
我還待狡辯,接着,腳踝處冰冰涼涼的,空氣裡瀰漫着酒氣。我感受着腳踝處漸漸發熱,蘇慕溫暖的手指輕輕在傷處按壓,毫不避違,做起這等事情來好似天經地義。
“好了。”他微微起身道,“以後記得每天上一次兩次藥。”
我隱約聽出他話裡的弦外之音,莫不是那一封加急信……雖然早知我們三人不可能在這避世過活,但這麼快就被打破平靜,依舊有些遺憾。
蘇慕指尖即將離開我腳踝時,我驀地腳上一勾,把蘇慕推向自己:“我們什麼時候回去?今晚還是明天早上?我去整理包袱。”
蘇慕好似早就料到我會出此一招,脣瓣泛起溫和的笑意:“不是我們。我一個人回去便好,你和念之在此多住幾日,有六子留着,待我把事情辦好,屆時會來接你們回京。”
蘇慕絲毫沒有顧慮將我和念之單獨置在一處。
我略有些奇怪,卻又想道,此處南海的幽幽獨島,我和念之俱都是個怕水的,就算我真有異心,想攜帶念之離開,應當也是有心無力。
我原就因蘇慕要先離去而不滿,想到這層關係,不由更加怨念,嘴巴一張,不假思索地咬在蘇慕脣上,淺嘗輒止:“把我們放在這裡你倒是放心。”
蘇慕眼底映過一絲錯愕,旋即捧起我的臉,嗤笑道:“不把你們隨身帶着,眼睜睜看你們吃好睡好,我豈能放心。不過,此去京城……”
“你還是好好呆在這裡罷。”
看他一臉猶疑,我便明白定是事關楚荀,他覺得不方便帶上我。
恐怕,在他心底,我仍然是那個依戀楚荀,執着過去的許珞珞,身家富貴,行爲不受拘束。
可其實這些年我變化很大,經歷那麼多,我心腸比以往更柔軟,不過是面對對我好的人。在奸商跟前,我越發不留情面,只爲能賺到更多的銀子,養家餬口。
當一家生計真正當一人肩上,再傻的人也不得不學着聰明點。
如我此前從不揣測蘇慕對我好的意圖,此番回京,多日相處,我對其瞭解更甚也就更覺得他待我的好,不論我是否如他喜歡我一樣喜歡他,他都值得託付一生。
恐怕正是這樣的意識潛藏在腦海裡,我纔會越發肆無忌憚地跟他說話,指派他做這做那,表面看,我對他要求無禮,就算當真是祈王妃,也難免過了,何況我如今毫無名分,但事實上,我和蘇慕都心知肚明,我這實則是越發依賴他了。
想清楚這些,我便深切明白,既然我如今福禍與蘇慕是一體的,自然要探究其中緣由。
我道:“我與你一道回京,不論是什麼事,我在祈王府呆着也比在這強。”
在南海,我定是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而在祈王府,我起碼可以每日翹首以盼,等蘇慕回來。
蘇慕並沒有很快回復我。
他漆黑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猶如深夜破曉前滲入的光。
我讓他這般瞧着即使不心虛也虛了。遂不顧不想地上前摟住他脖子:“我們往後還有那麼長的日子要過,你當真連這點事都不答應我?”
“你要是實在覺得爲難,那你把念之也帶走吧。你們後腳剛走,我前腳就追着你們去,萬一不慎被海水淹沒,死了,到那時你再回南海來祭拜我——”
我賭氣似的說完一串,蘇慕狠狠把我從懷裡拽出,丟在地鋪上。
我以爲他是氣我威脅他,不料,他後面跟着把被褥壓在我倆身上,伴着我一聲驚呼,蘇慕傾身伏在我胸口,手指靈活地解開我係在腰間的帶子,不一會就褪去我最後一層衣物,喑啞的嗓音在耳邊道:“珞珞,別的先不說,我好像又餓了。”
這……我意識到他說得一語雙關,霎時臉頰發燙,抓住他在我身上不停遊移地手。“念之還在邊上睡着……”我剛欲這麼說,蘇慕當着我的面,拾起地上藥酒的瓶塞,腕間微一用力,塞子落在念之身前的穴道。
“我封住他的睡穴。”蘇慕低聲咬着我耳朵,“爲了隨你的願。”
我愕然:“什,什麼叫爲了隨我的願?”
蘇慕輕輕撫過我泛紅的臉頰:“你做這麼多,說這麼多,難道不是想跟我……”
“現在你滿意了?”他在我脣上啃噬,“我確實忍不了你的引誘。”
“我……”我分明沒有引誘,但剩下的話都被他吞入腹中。
蘇慕雖是情不自禁,但素來有良好自控能力。他僅要了我一次,爾後便單臂抱着我,與我說話。他又愛又恨道:“珞珞,你也學會對我察顏觀色了?明知講道理說不過我,竟然對我施美人計。”
我懶得解釋或者自辯,窩在他頸間,只懶懶道:“既然你這麼難決斷,不如我幫你一把。那您老是考慮得如何了?”
“你知道我回京是處理楚家的事,單憑你和楚子燁那段往事,我也不想讓你跟着回去。”
他這麼小心謹慎是怕我觸景傷情,還是擔心我逆着他的意思,暗中救下楚荀?他這麼不放心我,我也不甚開心,抑鬱道:“那楚家即便是滿門抄斬也不需要你回京親自督辦,難道是出了什麼大亂子?”
蘇慕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嗯。急報說,楚子燁已經出了天牢。”
楚荀那樣清雅的人,不至於貪生怕死,而揹負了家族這麼多人的性命,他想逃去哪裡?我詫異道:“他如何做到的?”
“李畫羽藉口懷了身孕,入得獄中探視,也不知道獄卒都是如何辦事情的,竟讓他趁機換出去,再去看時,留在獄中的竟是李畫羽,而非楚荀。”蘇慕忿道。
縱然我關心楚荀如今下落,卻不敢在他火頭上問。
蘇慕執意不肯帶我一起去,我也不好強求。
卻不料,待他晚間啓程離去,念之的穴道自動解了,見他收拾東西欲離去,便仔細問了原因,他長這麼大除了去找牧如風還從未離開過蘇慕,曉得要被拋棄在南海,他怎肯同意,扒着蘇慕的衣襟不願鬆手,我彎腰抱起他時,發覺他滿臉熱淚。
蘇慕無奈,只好帶上我們一起回去。
我本因念之這麼顧念蘇慕而傷感,聞得蘇慕同意,便也欣喜不已。只能說,我在這兩父子心目中真是太沒有存在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