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香豔豔,借清風將芬芳送到我們這清冷的一隅。
楚荀躬身行禮道:“見過祈王殿下。”
“免禮。”蘇慕見我一直看着他,眉峰皺了皺,忽而又笑道,“方纔本王和珞珞老遠就見子燁和李小姐在此暢談風月,便繞了偏道沒有過來打擾。皇兄本還道你與李家小姐不相識,原想找個時機領你二人見面,如今看來卻是不用了。”
楚荀默了會,拾起一把魚食隨手丟入池裡:“王爺說笑了。”
“別說本王沒有提醒,你們的婚事雖然已定,但李家到底都是大戶,像這樣的私下見面還是少一些爲妙。”蘇慕眉梢一挑,笑得人畜無害。
“王爺說的是。不過這些都是子燁的家事,王爺憂勞多思,這點小事就不需要麻煩王爺了。”
家事。猶似一道晴天霹靂,這兩個字生生將我打醒在原地,透不過氣來。
我雖總是試圖不去想,但楚荀的婚期卻過一天近一天,在我尚無半點招架之力以前。
“也是,楚家乃名門,想來文公大人也不會任由辱沒名聲的事發生。”蘇慕並不介意楚荀話語裡的不敬,笑了笑,語氣輕鬆道,“本王聽說李大人對這個三女兒極其寵愛,嫁女有且僅有一個條件,就是不許男方再娶,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楚荀的臉色不太好看。
從剛纔就一直不好,略顯蒼白的臉上,眉宇氣息渾濁,似舊疾纏身。他體質本就孱弱,又着了雨,如何經得起蘇慕咄咄逼人的氣勢。
我於心不忍,便輕咳兩聲說:“李小姐林下風氣品貌不俗,委實值得男子全心待之。”頓了頓,卻覺得心底像被掏空了般難受,只能努力笑道:“啊荀以後一定會好好對她的,對嗎?”
楚荀靜靜將我望着,神色彷彿愈加疲倦了幾分。
半晌,他才低道:“好……”很輕,只有我聽得見。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他刻意壓低聲音的緣故,嗓音顯得有些喑啞。
我胸口像是瞬時注入了冰水,涼涼,連最後一份期待也淹沒不剩。
楚荀從來都不是我的。
他對誰都進退有禮,溫文爾雅,最是能把握親疏度量。他對我好,卻不是我想的那一種。
春天的最後一道雨淅淅瀝瀝,不斷拍打落下,池中鯉魚在競食後相繼離去。
我想我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然我剛道完辭別,兩個來自不同方向的聲音一致道:“我送你。”
我可以肯定是我的耳朵出現了幻聽,蘇慕素來高傲,自稱也該是用“本王”。
回過頭去,蘇慕漫不經心地用手指輕叩錦鯉池的邊沿,顯得很是不耐,而楚荀仍是那般安靜地望着我,眼裡是一股難以讀懂的情緒。
他瞥了眼蘇慕,悠悠道:“泉州瘟疫難除永州水患再起,朝中諸臣都束手無策,子燁聽聞皇上將此事交給王爺,難爲王爺竟還有閒時在此賞花。”
蘇慕不甚在意道:“想不到子燁還如此關心政事,此番出師回京,大約還想參加科舉考試吧,或是直接接替文公大人的位置?”
“往後的事,誰說得清。”楚荀望着遠處嘆了口氣,接着又話鋒一轉,“若朝堂之中竟沒一個能爲百姓的着想的官員,子燁食君之祿,合該爲百姓謀些福利。”
蘇慕揮袖冷冷一笑:“不勞小楚文公擔憂,泉州永州的天災人禍本王早已派人處理。今早剛收到的消息,患情受到控制,水災也得以緩解。”
楚荀眼底的訝異一閃而逝,不再言語。
我也頗爲驚詫。
泉州和永州的災患我也略有耳聞,當時聽知味樓的賓客談起,大有情勢嚴重、朝中無人能平的意味,我甚至還捐贈了一定物資,讓手下人運去兩州。
想不到,平日裡那個浮誇不可一世的蘇慕不僅做到了而且如此高效。
他看了看我,又道:“馬車還停在宮門外,你隨本王出來一天一夜,合該由本王送你回去。”他似故意的,將“一天一夜”這幾個字咬得極重。
楚荀僵了下身子然後一陣咳聲。
我略略垂下眼皮,掩去其中的傷感和心疼,用一種隨意自然的口吻道:“啊荀,你的身子要多多靜養,這鬼天氣……你又沒帶傘罷,回去文公府記得讓下人燉了熱湯來喝,可別耽誤你成親的事……”
我想我是裝不下去了,話到這裡,幾欲哽咽,只得背過身去。
楚荀的聲音仍舊那般清淡:“如此,就有勞祈王了。”
話裡似乎不帶一點感情。
我忽然便忍不住了,暗暗用袖口拭去眼角的溼意。
“不用白費力氣擦了,他走了。”蘇慕不知何時走到跟前,手上微微施力拉開我的衣袖,看着我臉上未乾的淚痕,語氣中滿是嫌棄,“你這是想哭給誰看?”
他將我瞧了會,忽然充滿戲謔地道:“別的姑娘哭起來若梨花帶雨感人深切,怎麼到了你身上就完全變了味……”
我像蜷起的刺蝟戒備道:“王爺想說什麼?”
“本王素來是見慣了美人落淚的,如今對着你這副萎葉淋雨的模樣,你覺得本王心情能好嗎?”
我譏諷道:“王爺見不慣大可離去,想必祈王招招手,府裡就有一大票楚楚可憐、惹人憐愛的美人等着。至於我,怎麼來的怎麼回去。”
蘇慕用一隻手手抵着我的下巴,邪魅道:“你似乎不喜本王在府裡養美人?”我還未開口他又溫和地望着我,笑若春風:“本王隨口說說罷了,你便耍小性子。”
我詫異地瞪眼,移開小半步:“我哪有……”
他俯下身,微微的氣息撲在我臉上:“珞珞,說實話,你有沒有考慮過換個心上人?譬如說,比他有錢,比他有地位,比他有性子,卻又更合適你的……”
怎麼會沒有想過,所以才特別主動地去相親。可我以爲的忘卻,在見着楚荀的那一刻便瞬間崩塌。
我悶悶道:“或許我這個心上人太好,丟了以後想找個補上,挺難。”
“哦?”蘇慕漫不經意地望向我,“有多好?”
“他溫柔善良、潔身自好,是天底下最懂我,對我最好的人。”我別開眼輕咳道,“好到我這輩子只想和他在一起。”
雨聲淅淅瀝瀝,越下越大,蘇慕那廂卻忽然默了。
這個季節的雨點不算小,打在臉上有一絲生冷的疼。
我摸了摸臉頰轉身欲往回走。經過蘇慕身側時,被他右手拉住。
我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你做什麼?”
他趁勢扶住我的肩,淡淡掃了我一眼:“這邊,本王送你。”
“不必了,我已經回憶起來時的路了。”說完,我擡腳便要走。
蘇慕沒有好氣地揪着我的領子將我拉回來:“非要本王說明白點才能懂麼?你走反了。”
馬車輪軋過雨後的泥壤,身後留下一串車軲轆的痕跡。
因下着雨馬車在巷口堵着路,蘇慕一路面無表情地將我送到巷口。細雨如絲,我接過傘,停下步子與他作別。
他沉吟了下,忽道:“今日,你總不會再去相親了吧?”
我怔道:“我等平民婚姻大事不是父母之命就是媒妁之言,難道也期望皇上降一道賜婚聖旨?”
蘇慕抿着薄脣,眉峰微微蹙起,接着又舒展開來。半晌,他鬆開我的手,低道:“進去罷。”然後淡然地看我的背影。
天青色蒼茫,春雨纏綿如煙似霧,將他袍子的肩頭打溼。
待我入得府內再回頭時,他人已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