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潺潺,有些狹小的店內出現了一個男人,男人穿一身淺褐色的直裰,頭戴同色襆頭。正忙着收傘,雖然有傘,但鞋子上還是映出了幾團水跡。
男子身姿挺拔,舉止清雅。即便是有了些年紀,也未像同齡人那樣發福或是禿頂。他的狀態一直保持得很好,一點也不像四十的人了,倒還像個二十出頭的青年。
錦書原本是坐着的,但見着門口的這人卻已忍不住緩緩站了起來,她喉頭滾動“父親”這個稱呼卻遲遲的叫不出來。
她一點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肯相信會在保德這個小小的地方偶遇失蹤許久的父親。看上去他還康健,衣裳雖然樸素但卻並不寒酸,看來也還過得去。
程知允一直低着頭,並未注意到錦書的目光。他收好了傘,又拉了拉衣裳,這才擡腳跨進了門內。
夥計上前去殷勤的招呼着:“程老爺來了,快請進!”
父親是這家店裡的常客呢?看樣子緣分真是妙不可言。然而要不要和父親相認,錦書卻有些猶豫不決。一來現在這身裝束,二來如今的處境。再有父親在對母親的事上始終讓錦書無法釋懷。
程知允始終沒有注意到角落裡異樣的少年郎便是自己的女兒,夥計招呼他在另一個角落坐了下來,正好能看見錦書的背影。
坐下之後程知允如女兒一樣,要了一壺菊花茶,卻沒有要任何的茶點。
錦書背對着父親坐着故作鎮定的喝着茶,因爲之前那兩個閒幫,那便原本閒聊的人聲音壓得更低了,也聽不出他們談論的是什麼。
雨聲清晰的傳了進來,對錦書來說着嘩啦的雨聲讓她有些焦躁不安。她埋着頭,還沒拿定主意要不要相認,卻見聶紹走了下來,她慌忙的給聶紹使了個眼色,聶紹立刻就明白了,又忙退了回去。
錦書這才又重新的起了身,緩緩的走到了父親的桌前。那程知允心事滿懷的樣子,也未留意到眼前的異樣,直到有人在他跟前低喚:“父親!”
程知允吃了一驚,慌忙擡頭,卻見跟前站了個少年郎,斯斯文文的樣子,不管怎樣裝束,然容貌沒有改變。這是錦書?!
“錦……”程知允滿臉驚詫,嘴脣翕翕,還沒叫出口,錦書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慌忙對父親道:“我在樓上住了一間房,我們房裡去說吧。”
的確是長女沒錯,程知允詫異極了,滿腹疑惑的跟着錦書上了樓。
錦書推開了自己住的那間屋子。她等到父親進到屋內便帶上了門。
“父親,您請坐。”
這房裡除了一張牀,一個淨桶以外就只有一個小小的几案,案上擺了一副粗陋的茶具,還有兩把椅子。
程知允卻站着沒動,這裡沒有旁人,他也無需顧忌其他,疑惑道:“你怎麼在此?還有這番妝扮又是怎麼回事?”
錦書溫和的說道:“這裡面的故事長了,一時半會兒的怕說不清。不過我倒是想問問父親爲何會在這裡?您離家這麼久了,您回去過沒有?”
程知允搖頭道:“那個家我不想回去。”
難怪,只要父親回去的話,她和秦勉的事父親一定會知道的。
“父親還真是灑脫,將家裡的事都拋下了躲到了這個地方來,難怪大家都找不到你。”錦書苦笑了一聲。
“你是路過這裡,還是找到這裡來的?”
錦書淡然道:“路過而已,要不是這場雨困住了,想來我們父女也不會相遇了吧。說來還得感謝這場雨。”
“你要去哪裡?爲什麼這副妝扮,秦勉呢?怎麼不見他?”
錦書怔了怔,有些爲難道:“他……不在。父親,這其中的緣由有些複雜,一時半會兒的我怕說不清。”
“說不清?也別住這破爛的客棧了,搬到我那裡去吧。你也別穿着古怪的衣裳,弄得這樣男不男女不女的,我看着礙眼。住到我那裡好好的說。”
“父親在保德安了家?”
“家說不上,但有個吃飯睡覺的地方。”
錦書跟着父親去了父親在保德落腳的地方,程知允從未見過聶紹,因此還有些好奇,當錦書說聶紹是秦勉留給她,一路護衛她的人時,程知允也沒有再問什麼。
保德不過是個小小的縣,並不富庶。程知允沒花幾個錢就在城裡買了一處兩進大小的宅院。
院子裡沒有栽種什麼花草,也沒有假山水池,只有一棵高大的銀杏樹。這個季節已經長出了鮮綠的葉子也沒多少的看頭,想來到了秋天時樹葉變黃倒還有一番韻致。
“我自己住,還有一對老夫妻是下人,所以空房間多的是,隨你愛住哪一間。”
錦書沒有想過常住,她還是要去北邊見七哥的,所以不過隨便指了一間屋子便暫時安頓了下來。
程知允看着錦書的裝束礙眼,不悅道:“不換了衣裙來,你這樣像什麼話。”
錦書卻爲難道:“我沒帶女兒家的衣服上路。”
這是什麼說法,程知允便讓那對老夫妻上街去給錦書買兩身女兒家的成衣回來。
錦書解了頭髮,不再挽道士髻,而將頭髮籠在了腦後,挽了個纂兒。用一條布帶綁着,一色的飾物也沒有。等到女人家的衣服買回來時,錦書這才換上。
翠藍色的棉布春衫,袖口捻了黃色的絲線繡了一圈卷草紋,一條石青色的素面馬面裙,什麼紋樣也沒有。
這套衣裳很是老氣,但總比男裝順眼。
程知允沒有多餘的話,吩咐老夫妻做了飯菜來,點的全是錦書愛吃的那幾樣菜。
等到飯菜上了桌,父女倆一處坐了,默默的吃過了飯,錦書填飽了肚子後,程知允便終於和她道:“這下可否告訴爲父那一時半會兒說不清的事了吧?”
雨倒停歇了,只有瓦溝還在滴着水,天上的雲也悄然的散開了,看樣子她很快又能踏上北上的路。
“父親,這是個冗長的故事,有些複雜,但希望您能耐心聽小女說完,聽後您別動怒,也別生氣。希望您能和小女一起面對。”
錦書的聲音無比的平和,在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身邊還有個父親,她的境遇還沒那麼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