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一後兩匹馬在羊腸小徑上慢慢的行走着,前面的那匹馬上坐着一青年公子,公子二十不到,一身翠綠的直裰,挽着道士髻,容顏清秀俊朗。肩上揹着一個褡褳,再沒多餘的行裝。公子體格嬌小,衣衫在身上顯得有些寬大,並不怎麼合體。後面馬上的男子則是一身豆灰色的裋褐,肩上同樣揹着褡褳,只是腰間多了一把明晃晃的佩劍。
兩人俱是風塵僕僕,一路往北而去。
眼見着日頭漸漸的快要躲到山後面去了,後面的男子才說:“郎君,我們還是想法先找地方落腳吧。”
青年公子道:“好,輿圖上說再過不遠便有一小鎮,我們到鎮上再尋落腳的地方。”
兩人便夾了馬肚,吆喝一聲,身下的馬兒跑得便更快一些了。
輿圖上的標註並不十分的精確,等到他們好不容易找到那座小鎮時頗費了不少的功夫,天黑許久後,兩人都是疲憊不堪,又飢腸轆轆,才找到了一家破舊的小客棧。
兩人剛剛住下,要了些吃的填飽肚子,公子便說要洗澡,等到小二送了熱水進來,將浴桶的水兌好了,同行的男子才退了出去,公子在屏風內拆了頭髮,解了衣衫,除了胸前緊裹的布巾方入了水。
水溫剛剛好,錦書雙手緊扶着浴桶的邊沿,整個身子都浸入到了水中,只將腦袋露了出來。她微閉了雙眼,身上的疲憊暫時得到了緩解。
二月十七順王府的那場大火是天災,也是人禍。不管怎樣,她總算是按着計劃逃出來了。她喬裝打扮,跟着接應她的聶紹順利的出了長安,掙脫了那個牢籠。
日子已經過去有五天了,他們還沒走出陝地。
洛陽是回不去了,開封自然也去不得,他們將目的地選在了燕雲之地。她要去投奔七哥,七哥那邊已經有了迴音,替她妥善的安排好了一切。
她是走了,卻獨留下了秦勉去面對一切。起初錦書並不贊成秦勉的這個計劃,她想留下來陪着秦勉一道進退,但秦勉心意已決,她也不能成爲秦勉的絆腳石。
離開的這些日子,她無時無刻不在想他,因爲她知道這一別,兩人再見面不知是何年月。想來她丟失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宮中,皇帝會不會爲難他,會不會有危險,這些都是錦書所擔憂的。
泡了良久,水溫漸漸的有些冷卻了,錦書纔出了水,擦乾了身子,繼續穿上了那套並不怎麼合體的男裝。
她主動的開了門,一直站在門外的聶紹纔回頭看了一眼,恭敬的說道:“郎君洗好呢?”
錦書點頭道:“好了,早些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
怕引人注意,兩人大多時候都住一間屋子,只在錦書沐浴和方便的時候聶紹迴避一下。睡覺的時候聶紹自然的將牀讓給了錦書,中間用屏風擋了一下,他則將桌子收拾了,打算趴在桌上睡一夜。
聶紹自幼習武,幾次出生入死,這點苦頭對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錦書睡覺根本不敢脫衣裳,甚至連外衫也不脫。
屋子裡黑乎乎的一片,錦書躺在帳中,卻左右睡不着,她滿腦子想的全是秦勉的事。遠遠的,聽見了更夫打更的聲音傳了過來,接着又是一聲聲的犬吠聲。
良久過後,終於要入夢了,外面卻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響了起來。錦書瞬間清醒了,她骨碌的坐了起來,聶紹比她更早一步的警醒了。
“夫人別擔心。”聶紹已經走到了門前,腳步聲紛亂,外面應該有好幾人。被敲的是隔壁的房間,猜測應該是有什麼官府的人出來搜查,只要不是衝着他們來的,倒容易應付過去。
片刻之後。那些人已經來到了他們的房門外,門板拍得山響。
聶紹不悅道:“輕點,輕點,門都要被你們拆掉了,我可賠不起,你們給賠啊?”
聶紹磨磨蹭蹭的,終於給開了門,卻見門外有三四個舉着燈籠的人,皆穿着官服,官靴。屋裡本來沒有點燈,幾盞燈籠進來便打破了黑暗。
聶紹賠着小心應付:“官爺們大半夜的還辛苦啊,是在找什麼人嗎?”
那些官差纔不想和聶紹多說一句,一盞燈籠舉到他的臉上照了半晌才作罷,接着又問:“牀上有人吧,躺的是誰?”
聶紹趕緊道:“主家的小郎君。”
“小郎君?!”有位官差已經用佩刀挑起了懸着的帳子,聶紹卻暗暗的攥緊了拳頭,做好了應對的準備,眼下不過三個人,還有一個守在門口,看這些人的身形一拳一個他足以能應付過去,此時倒不怕,只要那些人不挾持夫人做威脅。
錦書端坐在牀上,心中雖然打鼓,但神情卻極鎮定,帳子被撩起來,有光亮直直的照在了臉上,她也沒怵過一下。
“倒是個好生俊俏的郎君。你們這是從哪來,打哪去呀?”
錦書沒有開口,聶紹連忙說:“回各位官爺,我們是從銅川的生意人,要到晉陽去談買賣的。”
那些官差見這兩人不是要搜尋的目標,也沒有多問,便準備離開了。
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官差提着燈籠又多打量了牀上的那位郎君幾眼,心道這郎君脣紅齒白,膚光勝雪,哪裡像個郎君。
聶紹注意到那人打量錦書的目光,忙上前去將牀帳掩在身後,不悅的說:“既然沒有各位官爺要找的人,那請回吧,我們也要休息。”
見人逐客,幾位官差便相繼出來了,一人告了句:“打擾。”隨即又去了隔壁的屋子。
兩人繃緊的神經並沒有立刻鬆懈下來,聶紹走至屏風前,低聲安撫道:“夫人受驚了,看樣子不是衝着咱們來的,夫人請睡吧,想來他們不會再回來了。”
“好,聶兄也請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得趕路。”
那些官差搜查的聲音漸漸遠去了,錦書這才放心下來重新躺下,將被子拉至胸前蓋好。
她知道,這只是個開端,北去的道路還很遙遠,不知會遇見多少艱險的事。她遠不是被外祖母嬌養在深閨裡的那個嬌嬌女了,也早就做好了一切應對的準備。她不能成爲秦勉的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