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怔了半晌,突然扭過頭。
她不願被人見到,她眼中已經流下的眼淚。
石杵沉吟着,道:“各位可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嗎?”
雷雨天盯着他,道:“閣下可知道自己,是被誰送到這裡來的嗎?”
石杵笑道:“不知道。”
雷雨天舉杯飲盡,長嘆道:“不錯,誰也不知道——我來此已有十三年,時時刻刻都在盼望這只不過是場夢——”
石杵道:“上師是這裡的主人,怎麼會不知道?”
無花嘆道:“我們也正和閣下一樣,無緣無故就被人送來了這裡,因爲我來的早,所以才成爲了這裡的主人。”
雷雨天恨恨的道:“這個人,並沒有什麼好心善意,只不過是想讓我們做他的奴隸!”
石杵道,“各位可曾見過,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無花嘆道:“誰也沒有見過他。”
雷雨天咬着牙,道:“我們就像是中了他的魔法,他哪裡是一個人!簡直是個魔鬼!甚至於比鬼還要可怕!”
說到這裡,他不由自主向窗外瞧了一眼,臉上的肌肉突然有了無法形容的變化,一張臉彷彿扭曲了起來。
無花道:“此人具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魔法,我們說的每句話,他都能聽到,我們做的每件事,他都能看到。”
他淡談一笑,接着道:“這種事都能遇着,世上還有什麼更可怕的事?”
雷雨天嘆道:“不錯,一個人如果已落到如此地步,無論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會再有畏懼之心了。”
石杵道:“一個人的所作所爲,時時刻刻都被人瞧着,這豈不是可怕得很?”
無花道:“開始時,自然也覺得很不安,很難堪,但日子久了,人就漸漸變得麻木,對任何事都會覺得無所謂了。”
龍飛天嘆道:“無論誰到了這裡,都會變得麻木不仁、自暴自棄,因爲活着也沒有意思,死了也沒有什麼關係。”
石杵不知道,自己以後是否也會變得麻木不仁,自暴自棄,他只知道現在很需要喝杯酒。
他很快就喝了下去,忍不住脫口問道:“各位爲什麼不想法子出去?”
龍飛天嘆道:“到哪裡去?”
雷雨天苦笑道:“十三年來,我曾經看到過十三個人,只要是到了圍牆之上,就會化爲齏粉。”
無花忽然道:“我們如果想逃出去,也並非絕對不可能。”
石杵道:“哦?”
無花道:“只要能破了他的魔法,我們就可以恢復自由之身。”
石杵道:“誰能破他的魔法?魔法又是什麼?”
無花嘆了口氣,道:“他只是告訴我們有魔法,卻誰也不知道這魔法是什麼?”
石杵道:“我們有什麼法子?”
無花道:“魔法也和武功一樣,無論多高深的武功,總有一兩處破綻留下來。”
龍飛天道:“這魔法自然也有破綻,而且是他自己留下來的。”
石杵道:“他爲什麼要這樣做?”
無花道:“挑戰!他爲的就是向我們挑戰。’
石杵道:“挑戰?”
無花道:“人生正和賭博一樣,如果是必勝無疑,就會變得很無趣,一定要有輸贏才刺激。”
石杵笑了笑,道:“不錯。”
無花道:“他也是個很喜歡刺激的人,所以他雖然用魔法將我們拘禁,卻又爲我們留下了一處破法的關鍵!”
他緩緩接着道:“關鍵就在這宅院中,只要我們能將它找出來,就能將他的魔法破解!”
石杵沉吟道:“這話是他自己親口說的?”
無花道,“不錯,他曾經親口答應,無論誰破去他的魔法,就將我們一齊釋放,絕不爲難。”
他長長嘆息了一聲,道:“這六十年來,我時時刻刻都在尋找,卻始終沒有找出那魔法的關鍵!’
石杵默然半晌,道:“這宅院一共只有七十七間屋子,是嗎?”
無花道:“連廚房在內,是七十八間。”
石杵道:“那破法的關鍵,既然就在這七十八間屋子裡,你怎麼會找不出來?”
無花苦笑道:“這只是因爲,誰也猜不到那關鍵究竟是什麼,也許是一粒米、一片木葉,也許只是一粒塵埃!”
石杵也說不出話來了。
無花忽然又道:“要想找出這秘密來,固然是難如登天,但除此之外,還有個法子?”
石杵道:“什麼法子?”
無花長身而起。
大廳後還有個小小的院落。
院中有塊青石,有桌面般大小,光滑如鏡。
石杵被無花帶到青石前,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
無花道:“祭臺”
石杵皺眉道:“祭臺?”
無花道:“如果有人肯將自己最心愛、最珍視之物,作爲祭禮獻給他,他就會放了這人!”
他眼睛似乎變得比平時更亮,凝注着石杵,道:“卻不知閣下最珍視的是什麼?”
石杵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反問道:“上師呢?”
無花苦笑道:“留在這裡的人,都很自私。每個人最珍視的東西,就是自己的性命。”
無花很快接着又道:“但有些人卻很特別,會把別的事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
石杵淡淡道,“這種人世上並不太多。”
無花道:“十年前我就見到過,那是一對極恩愛的夫妻,彼此都將對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
棉花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無花嘆息了一聲,道:“後來妻子爲丈夫犧牲,做了祭品,換得了丈夫的自由和幸福。”
他一直在瞧着石杵,彷彿在觀察着石杵的反應。
石杵卻完全沒有反應,只是在聽着。
棉花的神情卻很興奮,很激動,垂下頭,輕輕問道:“後來,他真的放了她的丈夫?”
無花嘆道:“的確放了。”
棉花沉默了很久,道:“這對夫婦,實在是偉大得很——”
石杵突然冷冷道:“依我看,這夫妻就是一對呆子。”
無花怔了怔,道:“呆子?”
石杵道:“如果她的丈夫,真的將她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知道妻子爲了他而犧牲,他能活得心安嗎?”
無花默然良久,才勉強笑了笑,道:“她這樣做,雖然不是明智之舉,但這種爲別人犧牲的精神,卻還是令我很佩服。”
他不讓石杵說話,接着道:“只不過,在這裡活下去也沒有什麼不好,人世間的一切享受,這裡都不缺少,而且絕沒有世俗禮教的拘束,無論你想做什麼,絕沒有人管你的。”
雷雨天大笑道:“不錯,我們反正也到這般地步了,能活着一天,就要好好地享受一天,什麼禮教,什麼名譽,全去他媽的!”
他忽然站起來,大聲道:“菊花。梅花。”
只聽環響叮噹,宛如銀鈴,兩個錦衣少女,已帶着甜笑,盈盈走了進來。
雷雨天一手摟住一個,笑着道:“這兩人都是我的妻子,但你們無論誰看上了她們,我都可以讓給你們。”
棉花面上的血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如紙。
雷雨天瞪着她,道:“你不信?菊花,你身上最美的是什麼?”
菊花嫣然道:“屁股。”
她的身材很高,腰很細,無論從哪裡看,都可以算是美人。
雷雨天笑道:“你的屁股既然很美,爲什麼不讓大家瞧瞧?”
菊花抿嘴一笑,轉過身去,慢慢地拉起了長裙。
裙子裡什麼也沒有穿,一個豐滿、結實、光滑而白膩的屁股,立刻呈現在大家的眼前。
棉花不知是爲了驚懼,還是憤怒,連指尖都顫抖起來。
菊花還是笑得那麼甜,就像是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手提着長裙,輕巧地轉了個身,裙子揚得更高了。
無花微笑着,舉杯道:“如此美臀,當飲一大杯!請!”
石杵手裡正拿着酒杯,居然真的喝了下去。
雷雨天又笑道:“梅花,你呢?”
梅花眼波流動,巧笑道:“你說呢?”
雷雨天大笑道:“你身上處處皆美,但最美的還是你的胸。”
梅花眨着眼,蘭花一樣的手,輕巧地解着鈕釦。
衣襟散開,她的胸果然是完美無瑕,波濤起伏。
無花卻笑道:“雷兄,你錯了!”
雷雨天道:“錯了?”
無花道:“她最美的地方不在胸,而是在胸以下的地方。”
酥胸以下的地方,突然纖細,盈盈一握。
雷雨天舉杯笑道:“是,的確是我錯,當罰一大杯。”
梅花嬌笑着,像是也覺得開心極了。
棉花垂着頭,只恨不得能立刻衝出這間屋子,只要能逃出這魔境,無論到哪裡都沒有關係。
雷雨天又向石杵舉杯,笑道:“不只是我,這裡每個人都和我同樣慷慨,也許比我還要慷慨的多。”
無花嘆了口氣,道:“他說的不假,人到了這裡,就不再是人了,也不再有羞恥之心,對任何事都會覺得無所謂。”
他凝注着石杵,悠然接着道:“兩位現在也許會看不慣,但是再過些時候,兩位也會變得和別人一樣!”
棉花仰起頭,流着淚道:“求求你,求求你讓我做一件事。”
石杵道:“你說。”
棉花道:“求求你讓我去做那惡魔的祭物,我情願去,莫說要我在這裡待二十年,就算再待一天,我都會發瘋。”
棉花不讓他說話,接着又道:“爲了你,我情願死,只要你能好好地活着,無論叫我怎麼樣都沒關係。”
生命已變得如此卑微,如此絕望,人世間所有的一切,和他們都已距離得如此遙遠。
石杵只覺身體裡的血忽然沸騰了,緊緊地抱着她。
良久,棉花微弱地吐出口氣,道:“你——答應了?”
石杵笑着道:“要去,也應該我去。”
棉花目中的眼淚又泉涌般流了出來。
石杵的手輕拭着她的淚痕。
棉花悽然道:“原來你還不明白我的心,一點也不明白,你如果死了,我——我——”
石杵柔聲道:“我什麼都明白。我雖然這樣說,可是我並沒有準備,去做那惡魔的祭物!”
棉花道:“那麼——那麼你,難道準備在這裡過一輩子?”
她垂下頭,輕輕地接着道:“跟你在一起,就算住在地獄裡,我也不會怨,可是這裡——這裡卻比地獄還要邪惡,比地獄還要可怕!”
石杵道:“我們當然要離開這裡,卻絕不能用那種法子。”
棉花道:“爲什麼?”
石杵笑着道:“我認爲這只不過是個圈套,他不但想要我們死,在我們死前,還要作弄我們,折磨我們,令我們痛苦!”
他接着道:“我認爲他不但是個惡魔,還是個瘋子!”
棉花不說話了。
石杵道:“我們如果爲了活着,不惜犧牲自己心愛的人,向他求饒,他不但不會放過我們,還會對我們嘲弄、譏笑。”
棉花道:“但你也並不能確定,是嗎?”
她顯然還抱着希望、
大多數女人,都比男人樂現些,因爲她們看得沒有那深,那麼遠。
石杵道:“一個人如果死了,還有什麼魔法能將他拘禁得住?”
棉花沉默了半晌,突然緊緊拉住石杵的手,道:“我們既然已沒有希望,不如現在就死吧!”
死!無論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件極痛苦的事情。
但棉花說到“死”的時候,眼睛卻變得分外明亮,臉上也起了異樣的紅暈,死在她說來,竟是件值得興奮的事。
她的頭椅在石杵的肩上,幽幽地道:“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我卻早已覺得,活着反而痛苦,只有死纔是最好的解脫!”
石杵柔聲道:“有時,死的確是一種解脫,現在還沒有到死的時候,我們至少要先試試,究竟能不能逃出去?”
棉花道:“我們究竟能不能逃出去呢?”
石杵道:“要逃,自然不容易,所以必需做好一件事。”
棉花道:“哪一件?”
石杵道:“我要找出破解他魔法的秘密。”
棉花道:“你認爲那秘密真在院中?你認爲他沒有說謊?”
石杵道:“每個人都有賭性,瘋子尤其喜歡賭,所以他一定會故意留下個破綻,賭我們找不到。”
棉花嘆道:“我如果能知道是什麼魔法,就算死,也甘心了”
石杵道:“這的確是件令人猜不透、想不通的事,但無論什麼秘密,遲早總有被揭穿的一日。”
一直沒有說話的顏如玉,忽然說道:“無花上師,石杵是我們“還施水閣”的新任閣主。”
無花神色一愣,道:“啊?哈哈,“還施水閣”的新任閣主?!我還以爲是 “還施水閣”對付不了的人,送到我這裡的呢?”
揮了揮手,雷雨天和龍飛天就退了下去。
無花目光轉到窗外,“你看到亭子裡那兩個人了嗎?”
方纔的那一局棋已終,兩個老人正在喝着酒,聊着天。
石杵道:“我總覺得這兩個老頭子很特別。”
無花道:“特別?”
石杵道:“這兩人一定是絕跡已久的武林高人。”
無花笑着道:“你的眼光不錯。”
顏如玉笑了笑道:“閣主的眼光一向不錯。”
無花看着她笑道:“我一直禮聘如玉姑娘,不知道姑娘怎麼想?”
顏如玉還是笑了笑,道:“謝謝上師好意,我已經嫁給了新任閣主。”
無花笑了笑道:“哦!原來如此!請問石閣主意下如何?”
石杵想了想道:“請問上師意下如何?”
無花大笑道:“有意思!這天上人間的一百零八將受制於我,如果閣主願意,我們可以在江湖之中大幹一番。”
石杵問道:“上師爲什麼不自己大幹一番?”
無花正色道:“這裡的人,包括我自己,都是“九道山莊”與“還施水閣”送來的,所以我也出不去。”
石杵笑道:“既然如此,爲什麼我還要與你合作,只要是我能夠找到秘密出去,這些人還不是一樣受制於我?”
無花幽幽的道:“因爲我不會讓你出去!”
石杵笑了笑道:“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