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地方不對……錯了……哪裡錯了……”冰冷幽暗的狹小空間裡有些艱澀的聲音依舊在不斷地迴響。
失去了語調,空靈的仿若留聲。
“你竟然不惜元靈來托起下壓的業火?”伏在他勉強支撐起的狹小空間裡,問語調滿是質疑。
“哪裡錯了……”他喃喃重複,意識竟已是恍惚了,唯有不甘似的倔強支撐的身體,在靈體與火焰接觸的地方,不斷地有白煙光塵伴着呲呲作響的聲音升騰而出。
“明明上一刻還在深恨,爲何這一刻卻要反悔?”
問嘆息狀的搖搖頭,目光轉爲黯淡。
心下也隨之一陣黯然:哪裡錯了?今日這般局面,究竟因何所造,歸咎於何。你當真得不出答案嗎?
“哧——”
承託小小空間的殘垣又一處化爲了灰燼。
退拽出的嗚咽斷決般的聲響中,業火再次傾軋下降,硬生生將他砸倒,單膝跪地。
冰冷苦寒的氣息中,幽藍的火光迫在眉睫。卻也照亮了問的眸眼。
讓她清晰地看見對方此刻冷峻容顏,以及緊咬牙關所要做的行動。
只見他就這樣竭力支撐,竟緩緩撤出雙手。
任憑能蒸騰消磨靈體的火焰,猝然間狠狠砸在肩上,傷及頸項。
剎那間升起的白眼如霧氣般繚繞擴散,瀰漫了問原本清晰地雙眼。
耳畔盡是冰塵凋零的細微聲響,卻無他的半聲**。
“……你……”驀然間問審視的目光微變。
“救……她……”發不出聲音,他只有桎梏微側過臉來望着對方,用那早已覆滿冰霜的眸眼傳遞出示意得得目光。
“沒用的。”清冷的回答,連問自己都有些聽不清了。
避開那樣的目光,猝然間問竟也有了些許疑惑。自己是怎麼了?心軟了嗎?還是憐憫……
“異靈組……只是履行契約而已,不存在憐憫!我亦不會。”
“救……她……”這一次,他喑啞的聲音,從齒間磨出。
問直視着他,無動於衷,思慮沉沉。
‘你的道,只有你自己來完成。究竟是徒然掙扎直至湮滅?還是……
這已經不是異靈組有權涉及的了。而我也只能等,等到最後,見證。’
堅毅目光凍結般冰冷瀚漠,便是作爲對他目光的決絕迴應。
“你以爲有什麼生命或是靈體能在受了業火燒灼之下繼續存在的嗎?
況且她只是一屆凡人,靈力來得更加脆弱。
若不是你強行施加庇護,只怕單是這溫度就已經給她痛快了解了。”
問脫口而出的言語掩埋了顫抖與悲惻,徒留磚石般的生冷冰硬。
“……呵……”似是瞭然,他落滿冰霜的臉上,桎梏扯出一絲蔑笑。
一雙僵硬傷損的手臂,竟緩緩伸出,強制扯出一絲靈力,遊絲般將那昏厥奄奄的幼童牽扯庇護。
“……小狗狗……不要死……”
那孩子被籠罩在緋紅的光暈中,那孩子恢復了一絲血色。
緩和的呼吸間,竟傳出了輕聲夢囈。微微蹙起的眉,似乎在夢中猶未忘卻着擔憂。
動作滯澀的凝在空中,他忽而有些怔忪。
“……真是個……笨小孩啊……呵,算了……算了……”像是耗盡了僅存氣力,他那爲冰霜覆蓋的臉頰上,淡淡無奈遷延着一絲苦笑,帶着莫名的溫暖。
渲染了圍繞守護的緋紅光華。
“呼……元靈精血?……你可知,你這般不惜性命,亦護不了她幾時周全。徒勞,僅僅是前對自己的折磨。”
悵嘆一口氣,問無法移開的目光漸漸變得幽深蒼涼。
然而回應她的,只剩下業火壓下的呼嘯陰森聲響。以及對方那生靈之氣全無,卻未肯倒下的支撐,漸趨潰散的細微聲響。
“回答我,既然選擇了爲什麼又要反悔?明知她是原罪血脈,爲何還要不惜拆解元靈也要護她周全?!”
驟然,問厲聲起身,亦如他那般不顧燒灼似的,桀驁睥睨。
他晦澀放大的瞳孔中拂過一片冰藍。
幽幽虛空,映射自由的光、那樣冰冷的光,蔓延四散。
“……哪裡錯了?……”
“……哪裡……錯了……恩怨……早已……散了……”
殘留心隙的言語浮游虛空,盡是他的聲音。
“執念一個結果,卻忘了那只是定於一段時光的事情。
百年之後再回首,早已是物是人非。”
恍然間,語聲一滯。業火傾軋而下,又一陣光塵,閃爍着暖光紛繁飛散。
“回憶貫徹生命的漫長,那些所謂放不下的,除了歷經者自身,世人早已忘卻。”問淡漠的接過話語。
佇立在魂靈湮滅的光塵中,狀似不意的揮袖拂去火舌簇簇。
握着犬牙珠串的手,輸出靈光刺眼灼目,掩蓋了泛白的骨節。
“繼續你要給出的答案,我在聽。”
“風過前塵……我不甘的竟早已變化了模樣……念念不忘竟也會變得無力、蒼白。”
虛空中他的話語傳達而來的雖有艱難,卻似是不辜負般,幽幽敘述。
“執拗、偏激,終不過是,千百年時光裡抵擋了浩瀚蒼漠、空寂的唯一心念支點轟然坍塌後的彷徨、無措。
失去意義的時光,動盪、無所安放。
可惜……從執迷到超脫只需一剎……我卻用了這麼久,直到……呵……若是早些誠然了……”
“往事不可追,與其空嗟嘆往昔,莫不如不負如今。”問詢問,目光黯然中期許微光。
“如今?呵……走到如此地步……如今又有什麼不負?無非是……一瞬做了一生,一生做了一夢……或許只有這樣纔算是迎來了夢醒時分。
夢醒了,便沒有什麼好強行挽留。
這場夢,錯了太多……至少最後……能挽回一點無辜……不會太冷……”
他略帶苦笑,哽住了悲愴的聲音顯得淡漠安然。
問悵然仰首,不再做聲。
看似黯然的目光中,倒映了猶如飛蛾撲火般飄飛而起的簇簇光塵。
眼神略有失焦的望着它們,失去光亮徐徐潰散,與耳畔最後一絲餘音一併消失。
……呵……這便是我最後的答案……
紛亂的寂滅了才通徹……或許……也要謝謝你……異靈組門外顧問。
“沒什麼。冤結、已解。契約、已然、達成。”一字一句咬得沉重,問神色漸漸恢復漠然。
緩緩的張開手掌,熄滅了韻起的靈光。
只剩下珠串微亮,濛濛光澤卻照不透一旁的空蕩。
殘夢微涼。
“小狗狗……”睡夢中的孩童,懵然像感應到了所發生的事情一般。
閉闔的雙眼中竟閃爍了淚光氤氳。
圍繞她的光暈也漸漸呈現出黯淡,隱有消散跡象。
這無疑都昭示者施術者已然不復存在的事實。
結締契約者已經不在了、他所攜帶的困縛了他一生的怨戾仇恨也已消褪於契約。
可這業火還在、這瘡痍狼藉還在。
還有他所謂的無辜……
問淡漠的垂下眼去看那個小孩,小小的蜷縮在角落裡,沒有分毫生靈以外的靈力,很容易受傷的凡人。
“你不會知道在你昏睡期間都發生了什麼。但他確實是死了。
你會有悲傷嗎?爲他還是爲你自己?爲你自己以後依舊孤零零的一個人?
生存的世界註定要一個人學會獨立堅強……”
問徑直對着她開口,語氣中不帶任何波瀾。
而對方依舊是無法醒來,在夢中輕聲啜泣,直到最後遺留下來的精血守護也在業火的壓迫下潰散湮滅。
幽藍色遍佈的狹小空間裡,問索然俯下身,拉住角落裡那個小女孩的手。凌迅從頸上摸出閃着冰藍光澤的異字符,“空間結界,退出!”
藍紫色的光遍佈沉夜。
彷彿是從一場夢魘的遊戲中退出。平淡無奇,談不上恣意,也沒有餘悸。
只是眼前被禁制結界包裹的空間裡,幽藍色的火焰仍在繼續呼嘯燃燒。
彷彿發了狂的獸在失去獵物的一瞬間,所爆發出的憤怒。
卻註定是困獸之鬥,強弩之末。
焚盡了一切,再沒有可以毀滅之物。
那唯一剩餘的可毀滅的便只有它的本體。
在自我毀滅中漸漸消弭。
這便是仇恨罪業的原型……以心爲引……寂滅爲結……
那最後一個毀滅的註定是持有者本身。
問側目注視着這一切,直到結界之中幽藍的火光砰然炸裂。
猶如爆出的煙花,只炫目了一瞬便凋謝不見了。
“荼蘼一場,這火,終是沒有得到真正的憑引。”輕蔑恍若嘲諷戲謔,她終於徹底的轉過身去,不屑流連。
反而是淡泊信步,垂眼凝視着腕間憑系的犬牙珠串,有如自語般輕聲道:“而你,亦不會存在真正的寂滅。”
她的話波瀾不驚,聽不出欣慰或是嘆息。
卻迴盪在了那女孩沉睡的夢中。
夢裡未能真正燃燒的房屋一如常態,父母終於放下工作歸來,將她抱上溫牀,做最溫柔的夢。
夢裡的夢,雖然微有些涼,卻很美。
續寫殘夢的白衣身影,帶着冰藍光暈行走在漫天星河之中。
她腕間犬牙型的串珠,便是整個星河中最亮的一點星火,閃爍出熟稔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