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落雪遮蔽了天地一般落下,鋼鐵澆築的森林裡,她如隔世的孤旅者,徐徐前行。
沒見過闊別已久的人間,比起久不入世的不習慣。她身後跟着的素衣少年,內心充斥更多的顯然是迷茫。
沒有了那時所謂的宵禁,夜色也陡然變得一片靡靡。
冰冷堅硬的道路,生澀的灰暗被蒼白的雪花層層覆蓋,折射出樓廈之上透射出的燈紅酒綠。
不似從前的燈火,古樸溫暖。那映射出的光,沒有溫度,盡是紛亂耀眼。
在他眼中,輝煌之下,是妖冶詭譎的掩藏。
沉默駐足,他停在喧鬧十字路口。
仰首,他略有些出神的望着對面高聳的商廈。
沒有飛檐斗拱,只是四面平壁,恍如高大的牢籠。
儘管被無數簇色彩斑斕的光粉飾點綴,他卻看不出那無論映射了怎樣的色彩,最後也只會反射出金屬冰冷的光澤的建築有何華美,或是意境。
然而就在他還在以探究審視的目光凝望樓廈的時候。
一旁橫路之上,如流光長龍的車流就已然傳出了發動機嗡鳴的聲音。
嗡鳴之外還有一陣極爲不搭調的、鎮痛耳膜的樂聲豁然夾雜其中。
這突如其來的喧鬧打斷了他的思緒,難免惹得他一陣煩躁。
厭煩的一記睥睨,他一雙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在一瞬間被陡然閃着強光衝出的車子晃得一陣暈眩暴盲。
甚至還沒來得及轉身,他便已然被那發出怪異魔音、綴滿各色閃燈,且造型怪異的車,穿身而過。
飛馳衝過帶起的氣流,卷的原本紛紛落下的雪片打着橫的沾染到了他飄飛起的髮絲之上,與銀白色融爲一體,消弭了蹤跡。
緊跟其後的無數車輛也隨即衝了出來,一輛接一輛的從他身形中衝撞而過。
一陣嗡鳴中不乏幾聲剛纔那輛怪異車輛的叫罵。但終究沒有人在意到他的存在,實際上,他纔是最該表示不滿的那個。
對面一襲銀白色風衣的問,依舊漠然佇立着。看着他滌盪着淡淡靈光逆雪躍起,踏過那些川流不息的車輛,恍如冰魂雪魄幻化的精靈,飄落而下,站到了自己面前。
當然,若是那一張冷漠的面龐,此刻沒有凝眉怒視,打破幻想的美好的話。
“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麼?”懵懂裝傻一般,問臉上掠過難得一見的笑意。
“……”一時語塞,他的面容也因盛怒顯現出了難得一見的漲紅。“有些事你應該早些告訴我!像剛纔那樣,你算是冷眼旁觀看人的難堪故意看笑話吧?!”
“嗯……”煞有介事的低下頭,問做沉思狀,轉身信步向前踱去。
大概走出了十數步之後,方纔恍然大悟似的轉身仰頭,(僵硬的)微笑着道:“冷眼旁觀是我的一貫作風。不然……也不會被稱作——門外顧問了~
還有,‘有些事’,我不懂是什麼事。似乎除了完成契約之外,我再沒有義務涉及你任何事了。
款且!我•又•不•是•你•主•人!”
最後一句話,一字一頓,即便是在繁華的商業中心,也依舊響亮的貫徹了每一個角落。
這使得某人,只能哽在那裡,幾近石化。(……)
所謂世間之事,有因必有果。
此番鬧劇之後,換來的下一個鏡頭,無疑是一場慘烈追殺。
某從石化中覺醒的戾魂,不顧人羣衝撞,逆流而上,也要追殺到前面已然事先隔開了十數步之遠的異靈。
兩個不屬於世間卻躋身世人之間的隱形靈體,就這樣飛也似的在人羣中奔走,帶起陣陣寒風,讓那些猶自不知的路人一個勁的邊打寒戰,邊抱怨天氣。
追殺飛速貫穿了整條商業街之後,不知又貫穿了多少條街,多少個道。
直到一條連路燈都稀少的道路上。
或許是因爲夜深了,這裡已經沒有了行人。就連那幾盞寥寥燈火,也是發出電流不穩的孳孳聲,將息將滅般的哆嗦着的原因,陡然顯得這裡有些偏僻陰森。
問遙遙的站到了對面,便不再逃跑。轉身,噙着一抹運籌帷幄的冷笑,緩緩擡起左手,露出腕間那古樸獸牙串成的鏈。
讓他暗自要進了牙關,眼中腥紅漸盛。
一步步踱過去,他似是踏碎了一地血腥。一雙骨節握的泛白的拳,在漸漸鬆開之後是十指利甲暴長,恨火肆意蔓延的攻擊姿態。
就在他即將逼近的時候,那怪異刺耳的聲音再次由遠及近傳來。斜刺裡,又是剛剛那怪異的車衝了出來。刺目的遠光燈打在他身上,慘白的光暈分鏡般無限放大。
下一瞬傳來刺耳的剎車聲,甚至蓋過了那擾人的樂聲。
繼而是“砰——”的一聲巨響。
火光燒紅了半條街,濃煙帶着焦糊刺鼻的味道肆意吞噬着雪天冰冷新鮮的空氣。
不時飄飛出的幾顆火星,夾雜在飄雪中,從問的眼前飛過,在一瞬間照亮她深沉晦澀的眸子,又在下一個瞬間湮滅,重回冰冷無波。
她幾乎是斜睨着靜觀一切的發生,如同見證一般,身旁退去了怒火的魂魄,亦是冷眼旁觀。
“剛剛一瞬間發生了什麼?”他聲音或許是因爲稍許激動,顯得有些滯澀。但語氣卻是堅毅的篤定,完全不是在疑問。
“你比我清楚,有何必明知故問呢。”問頭也不回的淡淡作答,火光照耀不到的背影,竟顯得森然陰鷙。“剛剛那一瞬間,他踩下了剎車。卻因爲雪天路滑而失控撞向一邊圍牆,致使……”
“呵,”似是不滿敷衍一般,他擲聲冷笑,而後是滿是戲謔的道“你也明知道我要聽你說的不是這些。”
“呼~好吧。”長呼一口氣,她轉身,將那尋找替身的怨靈拖拽捕捉新魂的場景隔絕身後。
眼中滿是淡漠的目光,轉而望向他。
“因爲……他看見了你,把你當做了人類。未免惹禍才急踩剎車,可是情急之下他卻忘了,自己這樣狂速的飆車,一剎那踩下急剎會是什麼後果。即便是正常路況也……況且,是今夜這樣的冰天雪地……”
“他怎麼會看見的我~”似乎是要耗盡了耐心,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這個喜歡繞彎子的異靈,透着幾分無奈。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我……”像是懶得解釋廢話一般,問垂首,撫了撫腕上的鏈子。
那上原本作爲封印依憑的犬牙——也是此刻眼前這個魂魄唯一殘存於人世的殘骸。
“呵,可笑嗎?一直以來阻礙住自己的東西,竟然就是自己的一部分。而今更是要用來當做滯留世間的唯一依憑。”問帶了幾分淒涼的嘆息着,將一點靈光再次點入其中。
空蕩寂寥的道路上,若是此刻還有人路過,必然能看到,原本矗立一場車禍事故現場不遠處的白衣的少年,在一瞬間消失不見。
從此只怕這條“鬼路”上,衆傳紛紜的靈異傳說中,又會多出一個深夜白衣幽魂的故事來。
然而故事的主角,此刻卻全然不在意這些。
倒是盯着問手上自己的殘骸有些出神。
問見狀,只做不經意的垂手,任衣袖遮蔽了鏈子。轉而道:“不想去近距離看看復仇後的景象嗎?”
“……他……是當初的那個次子?”
“嗯,是轉世。當初他不惜縱火將你活活焚燒致死。今日恩怨輪迴,某種角度上說,也算是因爲你而葬身火海了。”淡漠如同對罪惡的宣判,以黑暗的公正爲往事畫上了句點。
她優雅轉身,卻看見他顫抖身形,憤怒桎梏。
“怎麼可能……這樣就算……結束了?結束了嗎?!還不夠吧?!啊——還不夠!”
“你……”問睜大的雙眼映出對方的張狂,心下一片黯然,果然仇恨是柄雙刃劍,不是心可以駕馭的。即便復了仇,不懂釋懷,亦不得解脫啊。
“爲什麼?他犯下何等罪孽,不是要被永遠禁錮在地獄之中的嗎?爲什麼!
他竟能輪迴轉生?
拜他所賜,我卻被封印了這麼久……明明他纔是罪人!
爲什麼?我不得自由的漫長時光中,他卻能一次次的輪迴?!
這……有什麼公義可言?!”
“冷靜點!你怎知他輪迴之中,不是受盡折磨?別忘了,六道之中,真正充斥痛苦陰翳的始終是……最爲可怖的始終是人心。”
問凜然揮袖,狄捲起飛雪冰寒撲面,將他扭曲的氣場凍結。而後閃身躲開,讓他徑直的觀望,那被隔絕在靈光幕之後的場景。
“這條街,被人們稱之爲‘鬼街’顧名思義,傳聞這裡時常出現人們所謂的靈異事件。
而據我所知,大部分都是一些閒得無聊的人爲了玩什麼所謂的試膽大會,當做藉以吹噓或唬人的資本而編造的故事。
再加上不乏一些自稱風水師或是專家人士,藉以樹信揚名、斂財聚金的推波助瀾。
當然還少不了那些願意相信並將其‘發揚光大’的人蔘與其中。
於是這裡就生生被樹立成立靈異典型~,各種版本靈異故事層出不窮。
最接近真相的恐怕只有最初那個——車禍之後,橫死亡靈不得入幽冥,只能在原地徘徊,尋找下一個替身的故事。”
“哼”極度鄙夷的冷哼一聲,顯然,他也爲人類的想象而表示無語。“又不是被封印!對於那些自由亡靈來說,通往幽冥的路,向來是是進入容易出來難而已。
從來沒有強制不得進入一說,真有徘徊的也是它自己執念不願而已。”
“不錯,即便是意外慘死的,自古傳說,幽冥也有枉死城可以收容。
所以如你所說,那找替身的,不過是心中怨氣執念難消,就如你一般~”
“你現在該說的不是我!”
“嗯,果然是當局者迷。不說便不說,你只要看好了,他封印你的仇,現在正在報還。”
問幽然述說,忽覺背後一陣陰寒,來自黃泉的氣息猶如風旋般呼嘯吸引,風聲中似乎還有人低沉的笑聲。
片刻之後一切才都歸於平靜。
“掙扎到最後,他終究是拗不過那積怨已久的亡靈。”幽幽嘆息般,問一語雙關,信步向前走去。
“等等!這樣就算是禁錮住那次子的魂靈了嗎?若是他心中沒有怨氣呢?”
“沒有怨恨?呵~你會相信嗎?沒有怨恨,剛剛爲何還要掙扎?讓那怨魂用了這麼長時間方纔得逞?”問在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不免斜睨了他一眼。
“……那,若是他很快便能找到下一個替身,消弭了心中怨恨呢?”
“呵,不如,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我爲什麼要設下這靈光屏障呢?”
“……原來……”
“這也算是解決了一個麻煩。
由我——異靈組門外顧問!
斬斷這無聊的冤結連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