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結束了。”監喑啞着吐出幾個字,終於像是不堪重負似的一個踉蹌,倒退了兩步硬生生撞在朱漆紅木的邊門上滑坐下去。
“結束?”離洛身子頹然一怔,聲音乾澀的蒼涼。
“對······不起。”彷彿是說出了世間最難的言語,監淚淌了一臉,整個人痛苦的蜷縮起來,懷中依舊死死的抱着那黯淡無光的古劍。
“生死往復,糾葛無數。論什麼正邪善惡,談什麼是非功過。而今我終於明白了。”他直起身子,斜睨向玄天寒月,掩藏了滿目瘡痍,終是沒有看那柄已然靈光盡失的赤羽一眼。
他語意未明,語氣盡管是平緩,卻帶了狠決,殺伐的氣旋擴散而出,狄捲了殿臺樓閣磚瓦飛旋。
如同置身與颱風風眼,監與編兩個人掙扎着想要出言阻止,卻無奈此時間人都已經被捲上半空了,急速的風嵐不住的往肺裡灌,不要說開口出聲,就連呼吸都成了問題。再有,若不是這四周景物盡是虛幻,就這樣一個接一個的磕碰貫穿,只怕不等憋死,她們就已經成了散碎的屍體了。面對這樣的情況哪裡還有人還可以出聲,唯有不住的掙扎着努力去聽清他後面想要說些什麼。
“你們做的,與她做的有何區別?一樣是未達目的不擇手段。每個人似乎都是爲了求一個對自己而言的公正,可有誰知道,這樣的公正多了,世間也就不存在什麼所謂的公正了。一定要說有的話,也只能算是黑暗的公正吧?譬如——用力量來說話!”他含着嘲笑,目光一直盯着天邊玄月,透出狼一樣的嗜殺與殘酷。
身後一雙羽翼的輪廓若隱若現,那種摧枯拉朽一般的力量呼嘯喧囂,吹動得他連衣袂和髮絲都飄搖起來了,耳中盡是嗡鳴。璀璨堂皇的王宮景象,什麼朱漆龍柱,什麼翠石鑲嵌,什麼金碧階臺,什麼青銅爐鼎統統被劃爲殘像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只有塌陷決裂的地面以及扭曲輪旋的天空。月光也化在裡面,卻沒能亮過他焚起的幽冥業火。
“離洛!你瘋了嗎?”夾雜在天地幻滅之間,編縱是早已知道盛怒之下的他會做出什麼舉動,卻還是忍不住懼怕了,從心裡懼怕,怕到幾乎肝膽俱裂。頭腦中一片混沌,也說不清是爲這種要毀天滅地的氣勢所震懾,還是因爲內心的罪惡感與歉疚感。此刻的呼聲中終於帶了一絲哭腔,“住手啊!”
“你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嗎?”他嗤然笑了起來,極其不屑的擡手,明滅火光徑直照在她的身影上。“這火便是引渡了你那個使魔的火焰,你應該沒有忘吧?既然你這麼想念那個使魔,不如我引渡去找他。”
“啊——!”慘叫聲驚起,他沒有出手,只是一記眼刀便要業火透過她的心臟如毒蛇般遊走起來,所到之處,罪孽皆焚。她眼前除了一片幽藍,再不見其它,當然也沒能看見包裹着自身的火球外圍籠罩着一層暗紫色的氣體,是之爲魔氣。
“編!編······”不見所物,監情緒焦灼,唯有嘶聲喊着對方的名字,妄圖知曉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故。接連受創的身體已然將感知度推到了一定的地步,此刻不祥的氣息足矣讓她震顫,“離洛,難道你也被附身了嗎?難道、難道這樣的計策根本沒能傷害到她!只是枉送了離暝的性命!害我們自相殘殺?!”
“哼哼,枉送?是否如此,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恍然間,她被自己的猜測嚇到了。一雙目光空洞的眼睛大睜着,彷彿是地獄開放的沉淵,有什麼陰森驚怖昭然欲出。“難道這邪魔氣息是你······”
“笑話。”他幽幽斜睨向她,目光卻落在了她手中緊握的赤羽之上,斂住了氣息。似乎有什麼東西,正一點點的穿透思緒,瀟瀟落雨一般沁透回憶,將之染寒。
······
“你不該參與到這場亂世紛爭中來!”廊宇下,他吵得憤慨。對面的人卻好像置若罔聞一般,自顧悠然的看着他,雖是並無半點波瀾,卻要他越發心虛,最後就連原有的怒氣也蕩然無存了,反倒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
似乎是得到了滿意的效果,那人終於開口了,聲音聽來依舊是不緊不慢、意味深長“那你呢?就該爲這昏碌糜腐的王朝去賣命拼殺嗎?”
“我與你不同,身爲朝廷將領,盡忠職守是······”他開口辯駁,心中一陣腹誹“又是老一套的說教?無論如何我也算是能夠獨當一面、鎮守一方的將領了。現在卻還是要被一向自顧逍遙大哥當做黃口小兒來看,當真是無可奈何啊!”沒敢去看對方深沉下來的臉,他索性將目光投望向天際。碧藍如洗,泛着和煦安寧。
“笑話!”猶如一道晴空霹靂,淡漠的語聲硬生生截斷了他的話,那人眼底涌起一股寒意,“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恐怕連你自己都無法信服吧?休要拿來搪塞我了,不要忘了我是你的兄長。”
“我······儘管一時被噎得語塞,但憑自己是在戰場上指揮若定的將軍,泰山崩於前而不驚於色,沉吟半晌後,他還是如宣告出誓言一般決絕道:“縱使不是爲了什麼忠臣虛名,爲了這天下的百姓蒼生免遭屠戮,我也該殊死一戰!”
“看來多說無益了,這樣的話,就憑實力來較量吧!”白衣鼓風,像是拖拽了萬里長河傾瀉,他的劍光除了徹骨的寒意,還蒙上了一層虹彩。濯濯映着兩雙如出一轍的目光。
他這一出手,凌厲迅疾異常,叫人猝不及防。幸而自己察覺力與應變力也絕非一般,在他伸手去握劍的同時就已經緒了力道奮力向後躍出。劍光明滅的瞬間,他懸在腰間的佩劍也已然出鞘了。
立在朱漆的迴廊欄杆之上,他神情中恢復了往昔征戰沙場獨有的倨傲與狠厲。他清楚自己的兄長,一個以劍爲生的人,斷然不會將其手中視作生命與尊嚴的劍用來開玩笑。尤其是一把已然鋒芒畢露的劍,那素來只能意味着絕殺。這已經不是什麼告誡或是切磋了,這是一場敵手之間真正的較量,沒有兄弟情義,只有生死決斷。
沒有用言語理會對方什麼,他冷着一張臉,將劍橫在了身前。雙腳一點廊柱便氣貫長虹似的向對方一襲白衣的身影衝去。霎時間火星迸起,兩柄劍氣嗡鳴的劍抵在了一處。四周燈盞急劇傾斜,搖搖欲墜,裝飾綢穗更是亂舞飄飛。兩個身影就在這樣一片景象裡交起手來。閃轉騰挪間,開始還是能夠看到兩個含糊的輪廓,可越是到後來,就越是看不真切了,唯一能看到的,就剩下兩抹恰似化在水中的墨跡一般模糊的影子,被一片刺得人眸眼痛楚的寒芒包裹着。迎面骨氣的風越發沁寒生硬。院中的古木不時被震落下些許枝葉,可是還未等落地,便已被斬斷割碎了。“乒乓”的清脆碰撞聲和着風過樹梢的沙啞,猶如一首蒼勁古樸的琴曲,聲聲不竭,震人心絃。
直到四下裡被摧殘得不成樣子,兵器架連同上面的兵器也已成了斷木廢柴,兩個人才算是停手。
斜倚着被嵌了橫豎不一數十道裂口的影壁,他兀自摩挲着手中斷口密佈的長劍,眼中肅殺猶未退卻。擡眼望了望背對着自己的身影,他嗤笑長嘆“看來是我輸了。”
“征戰沙場,與行走江湖原本就不一樣。畢竟你精通的殺伐之法,不是對決之術。劍在你手中與在我手中意義不同。”回答的聲音依舊是淡漠平和,似乎剛剛經歷的並非是什麼傾盡全力的生死搏殺,而不過是一番輕鬆地酌飲對弈一般。
“呵,兄長就是兄長啊。”他笑意未減,只是多了幾分自嘆“難爲我佯裝上當,與兄長交手,給彼此一個檢驗,證明彼此是有足夠的實力上戰場搏殺的。沒想到還是輸得如此狼狽。看來······”
“你既然早就知道,你的回答便是我的回答,又何必再糾結呢?別忘了這是你的責任,無人可擋。”夕陽之下,離暝倏然轉身,逆着光擡手將臉頰上狹長的傷口上滲出的血拭去,一雙沉寂深邃的眼中透出認可的目光。只是剎那,卻恍然照亮了什麼方向,晃到了他的眼睛。“決定要做的事,便應義無反顧的去做。無論是你還是我,縱然是風沙埋骨狼煙葬魂,亦無悔卻,心照不宣。若他年如隔世,未能如今朝聚散,也定當魂兮歸來,共飲頻酌。”
“決定要做的事,便應義無反顧的去做。兄長,你是,明知如此,毅然甘願被人如此利用的嗎?”沉沉如夢囈,他擒滿復仇之火的眼中依稀竟閃出淚光。與此同時,他周身散發出的暗黑氣息卻越發濃重。與風火盤踞成螺旋,如同來自地獄九幽的洗禮,聞聲教百鬼嗚咽、冤魂哀嚎;觀望則觸目驚心,惴惴難安。
“離洛!難道你真的也······”監的話未及說完便被淹沒在黑風焚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