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次莊重的家庭會議,地點定在唐氏集團總部的大會議室。
唐氏集團大廈矗立在a市金融中心圈,一棟八十八層的大樓自第十六層起全部隸屬於唐氏集團。拼貼有致玻璃牆彷彿從雲端鋪下,將整棟樓身包裹在陰晴不定的天際裡。
從一樓到十六樓是a市唯一的一家六星級酒店,其低調外置的裝潢和內在奢華體驗並不太相稱,雖然控股公司依然是唐氏,卻鮮有人知。
寬敞明亮的落地窗從走廊的一側沿景深平鋪過去,冷色調的灰白地毯肅穆嚴謹,半開放式的玻璃隔間上一塵不染。
來來往往的白領職員踩着半高的皮鞋身着職業套裝,脖子上掛着吊牌和門卡,在恆溫的空調間裡風一樣穿梭。唐氏集團的服飾是統一的,代表着整個企業嚴謹和諧的文化理念。
鄭茵芪帶着蘇子喬走在前面,白皚蕭獨自跟在最後,與他們保持着三到五米的距離。與會的人員一共有七名,除了鄭唐衣,白皚蕭,鄭茵芪,蘇子喬和作爲助手的阿亮外,還有鄭唐衣的全權委託律師溫正華和負責公證的仲裁部主任劉嚴冬。
鄭唐衣端坐在主位上,清了清喉嚨道:“這次會議將完成我首次確立遺囑的有關事項,自我的律師溫正華先生宣讀完畢起產生法律效力,唯一的錄音設備由律師溫正華提供。其會議內容在具有無限期法律效力,再沒有因訴訟糾紛提呈公共法庭之前,任何人沒有將內容對外進行公衆披露的權利。未來如若對本次會議所確定的內容加以更改,至少要在座四人以上達成統一協議方可通過。現在請各位把手機掌上電腦等一切電子產品關閉,交給我的助手阿亮。”
遺囑?白皚蕭心想,難道鄭唐衣爲了給自己一個公平的說法,真的要讓鄭家母子一無所有?但他還是覺得不解氣,一條活生生的年輕生命,就算用鄭唐衣所有財產來彌補都得不到他的認可。
“本人溫正華,從即日起擔任唐氏集團總裁鄭唐衣的全權委託律師。以本人名下律宏律師事務所的商譽進行公證和擔保。本人即將宣讀由鄭唐衣先生親自訂立的遺囑,自宣讀結束起,正式生效。鄭唐衣先生遺囑,自本人確立生理死亡之刻起,名下唐氏集團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將由外甥蘇子喬繼承。名下一套沿海別墅由姐姐鄭茵芪繼承,名下其餘不動產產包括目前兩棟商品別墅,一處境外莊園,十二間商業店鋪,以及未來購置未知數目地段等不僅限於境內的不動產權,全部歸於繼子白皚蕭所有
。名下所餘定期不定期存款,由鄭茵芪蘇子喬白皚蕭三人平均分割。本遺囑——即刻生效!”
溫正華咔嚓一聲按下了錄音鍵。
白皚蕭再也抑制不住滿腹憤怒,呼得一聲跳起來:“鄭唐衣你什麼意思?把錢給大家分分就家和萬事興了麼!既然你要立什麼狗屁遺囑,那就乾脆一起說說清楚,這個女人——”他手指鄭茵芪:“她殺了人,殺人就要償命,她活不到繼承你遺產的那一天——”
“溫律師,劉先生,敝人還有些家事要處理——”鄭唐衣示意阿亮按住失控的白皚蕭,自己先行將兩個外人送了出去。
“白皚蕭你不要血口噴人!你有什麼證據說我殺了人?”鄭茵芪像一隻鬥雞,完全沒有了端莊的姿態,提着裙子站起來衝白皚蕭發起了反擊。
“證據是你兒子親口說的!”白皚蕭打開手機調出錄音文檔:“每一個字我都記錄得清清楚楚!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麼!”
白皚蕭顫抖着打開手機找到了被他保護在一個隱藏文件將裡的音頻文件。可是音頻裡卻茲拉茲拉的傳出來好多空白的噪音,白皚蕭的臉色頓時像死人一樣慘白:“怎麼…怎麼會這樣?”他瘋狂得重啓再打開再重啓再點開,卻什麼都沒有。
“你的證據呢?”鄭茵芪抱着手臂得意得冷笑道:“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麼了不得到能置我於死地的東西?”
手機裡的音頻明明在開會前自己還確認過的,爲什麼會被完全抹去?剛纔…是被阿亮收上去的!
白皚蕭抓起手機衝鄭唐衣的狠狠得砸過去:“鄭唐衣!你騙我!”
阿亮衝上前去,一把接住飛來的兇器。“小蕭少爺,你冷靜一點——”
“冷靜個屁!你們都是騙子!騙子!鄭唐衣…我是那麼的相信你!相信你會爲我主持公道!會爲小嬌討個說法!”白皚蕭聲嘶力竭得吼着,整個會議廳在他的吼叫聲裡天旋地轉。
昨天受到的創傷加上淋了暴雨,白皚蕭根本無法想象自己是憑着怎樣的毅力爬起來參加這次會議的。他以爲只要真相大白,沉冤得雪。他的腎上腺素可以支撐着他滿身傷口,可以支撐着他三十九度的高燒,可以支撐他裂了三根肋骨的慘狀來親眼目睹犯了罪的人可以堂堂正正的伏法
。
可是,一切證明他錯了,他敗了。放在眼前的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而他只是一個被所有人戲弄的跳樑小醜罷了。
無盡的黑暗最終吞噬了他的殘存的意識,他似乎聽到耳邊不覺的獰笑嘲笑冷笑。鄭唐衣,爲什麼是你…你是要用這麼決絕殘忍的方式來告訴我…你對我不僅沒有半點愛,連基本的疼惜也不復存在麼?
整整兩天,白皚蕭噩夢不斷。夢與現實交替之時正趕上護士來幫他換輸液瓶,用涼涼的酒精棉花塗在白皚蕭完全不聽意識的手背上。夢境中,他想起小時候和母親做的遊戲,輸了的人要被撓手心。母親的指甲修長飽滿,撓得男孩吃吃得傻笑。忽然之間,皮膚掙裂開來——血肉浪花一般翻滾在眼前…
白皚蕭能聞到一種病房固有的消毒水氣味,來來往往的腳步咯噔咯噔得踩在地板上。他偶然清醒視線卻狹隘有限,只記得頭頂一尺高的上方,輸液袋下的蓄水囊裡一滴一滴得下墜着水珠,彷彿催眠般的節奏讓他不願意醒來。
“小蕭…你感覺怎麼樣了?”鄭唐衣憔悴的容顏在白皚蕭的眼睛裡慢慢清晰起來。
白皚蕭動了動嘴脣,滿口的藥味和血腥味讓他發出的聲音十分沙啞,但鄭唐衣看得出他的口型:他在說,你給我滾。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鄭唐衣雙肘支撐着病牀,將臉深深埋在手掌中。
“我是黑道起家的,今天的每一筆財富都是當年刀頭舔血槍彈裡翻滾,用命換來的。”鄭唐衣說道:“那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弟兄們是我一生都不能拋棄的人。有些人運氣好,跟我跟到今天,有了可以走在陽光下的身份;有些人命不好,仆倒在地過去血腥的日子裡,再也沒有機會看今天的成就。而悲哀的其中,就有我的姐夫,子喬的父親——蘇合景。四年前的那場最慘烈的幫派火拼…捲入了大大小小七八個幫派。我們被人陷害,同時受到四面夾擊。蘇合景以一擋十,掩護着我衝出突圍。他被人砍了三四十刀,大到要害小到手腳指頭,我連個囫圇屍體都沒辦法幫他找回來。”
白皚蕭一字不落得聽着,心裡卻不由自主得關了一扇信任。鄭唐衣可以在短短半天的時間裡策劃出這樣的圈套來算計自己,那麼再爲自己的罪惡編一個圓滿合理的謊言又有什麼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