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唐衣掀開被子起身,陽光已經透過窗簾。玻璃窗上的秋霜魔術般昇華,暖洋洋得早晨讓人神清氣爽。昨夜的溫柔枕邊留香,鄭唐衣想伸手摟住那乖巧的軀體,卻撲了一個空。白皚蕭換好了襯衫和西裝,正在鏡子前擦眼鏡。
“你要出去?”
“恩,今天有堂會。”白皚蕭走到牀邊:“你怎麼不多睡一會?早餐我買好了放在餐桌上。”
“你昨天…”鄭唐衣咬了咬嘴脣:“我還以爲你願意跟我回去…”
“我不太明白跟你回去的意思…”白皚蕭道:“唐衣,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並不想被你豢養。加入龍行社,也許一開始由於走投無路。可是現在…它同樣是我正在經營的事業——”
“如果我求你離開龍行社呢,你可以來唐氏幫我,你不需要寄人籬下得被豢養。”鄭唐衣心裡一沉。“我…真的不想看到你每天生活在危險之中。”
“可我想要靠我自己…至少現在,我還有能力保護我自己。”白皚蕭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我已經長大了,我也想要保護你…”
鄭唐衣低頭不語。
“你在想什麼?”白皚蕭望着他出神的臉龐,玲瓏有致的輪廓邊緣被朝陽撒上一層金暈。
“我在想我們的位置好像錯了,應該是我出門工作你賴在牀上等早餐纔對——而且我有些後悔…”
“後悔什麼?”白皚蕭深吸一口氣,覺得下腹有些發脹。
“心疼你才手下留情,早知道應該把你弄得累一點…起不來牀纔好。”鄭唐衣揚起頭,英挺的鼻尖上,若隱若現的汗珠在金色裡滾燙着。白皚蕭一陣口乾舌燥得悸動,按住他的雙肩便吻了上去……
一場意料之外的凌亂之後,白皚蕭不得不重新換上襯衫和和西裝,隨便用手撓了撓短髮:“我要走了,阿豪等我很久了。”
“小蕭——”鄭唐衣喊住他:“自己小心點,另外,別忘了明天——”
“知道了
。”白皚蕭輕吻了鄭唐衣的面頰,然後轉身下樓。
陳豪已經在等他了。白皚蕭漫不經心得綁上安全帶,心裡卻突突跳得極快:他非但不能回頭,反倒要做出更大的成績。不管海拓南的話有多少水分,但有句話總歸說得沒錯。想要別人的眼裡有你,就必須保持着最高的站位。再回到那個金絲籠一樣的小別墅裡麼?等待着他的青睞,等待着他百忙之中抽空的溫存與臨幸?鄭唐衣,不這樣做,我又如何有信心能夠將你永遠留在身邊?白皚蕭如是想。
鄭唐衣披上浴巾站在薄如蟬翼的窗簾邊上望着開走的黑色汽車,將手機放在耳邊。
“佳軒…一切順利麼?”
“恩,鄭叔放心。”
“那就好,小蕭已經去了,按原計劃行事。”
“我明白…那個…你們,在一起?”尚佳軒的聲音在電話那端虛弱不堪。
“對不起,佳軒…”
“呵,沒什麼對不起啊。只要是小蕭開心的…”尚佳軒的笑聲很尷尬:“但是,鄭叔你答應過我不可以傷害他的…”
“恩。”
“蕭哥,昨天南哥有問起張禮江的事。”陳豪一邊開車一邊介紹了堂中幾多雜事。
“我知道了,他也來找過我。”白皚蕭好不容易纔把思緒從鄭唐衣那邊撤回來。
“中信海運那邊沒動靜…看來也沒人去報警,另外——第二分社收了一批小弟。”
“哦?一會我看看,”白皚蕭抓住話題,他實在不想再去談論張禮江的任何事:“自從收了水龍堂,管理上雖上行下效卻難免有失偏頗。如今若能招到些像樣的人加以培養…也是好事。”
“這次新來的共有七人,前天晚上捲入迪廳一起羣架。二社長帶人平了場子,順便帶回了幾個小弟。”陳豪道:“我昨天看了一眼,其餘六個也就大餅之流的貨色,培養培養興許忠誠度可提但能力氣場這玩意可是孃胎裡帶出來的——”
“那剩下的一個的?”白皚蕭接住他的後文
。
“剩下那一個…唉…你去了自己看看吧。”陳豪搖了搖腦袋不知該怎麼評價。
“蕭哥!”
“蕭哥您來了!”
熊羆王事件之後,原墨龍堂主堂已有浴血修羅場從裡到外被翻新過。只是哪裡的怨氣深重,血腥瘮人早已不適合作爲堂會根據點。
白皚蕭差人變換了裝潢,本想開個賭場後來由於一些細節沒談妥便變身爲一家小型的豬肉屠宰加工廠。不過是打着小作坊的名號,有時候也要處理一些意外橫死的屍首。
墨龍堂新主堂設立在一座電影院的最頂層,這是最繁華的的街市中心。頂層的辦公樓被白皚蕭從年度預算裡抽資收購,打造成了一個低調的健身會所。吸收的會員很有限,經營時間也很短。畢竟這只是爲了掩人耳目,墨龍堂的主堂就安排在健身會所旁的一個大會議室裡。這裡可以容納副分社長以上職位的人員攜帶貼身保鏢與心腹出席。一旦有重大議事需要全員到齊的,只要拆掉那一排跑步機,轉而到健身房主廳裡聚集。
白皚蕭認爲,最隱秘的地方未必是什麼地下室廢工廠。所謂大隱隱於市,健身房和電影院往往最是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不管是警方還是敵手,都不太會相信黑社會的一處主堂會設立在這裡。
這次堂會,只有五個分社長及其若干下屬出席。二分社長史翔原是水龍堂的人,也許是爲了表現衷心和幹勁,僅僅一個月他手下的三家迪廳銷售額均漲了百分之二十左右。前天晚上的羣架事件是個意外,也在他強勁有力的決斷下處理得完整得當。
白皚蕭聽完幾個常規的彙報,讓史翔把那七個小弟帶上來。
高矮不同,胖瘦各異。白皚蕭盯着這七張陌生面孔——不,是六張。
“叫蕭哥!”史翔對幾個人道。
“蕭哥好!”
白皚蕭咬着嘴脣內側,不讓任何人看出他表情上的異樣。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後一個高個子男人身上,大腦混沌成一團漿糊。
史翔一一介紹道:“蕭哥,這位是阿腳,旁邊的是短腿
。他們兩個是表兄弟,在王記車行打工,一直也沒跟上個大哥。偶爾在這一點夜店混混。雖然身子骨看起來不解釋,但修車是一把好活——那個長髮戴眼鏡的,叫老井,以前是個流浪藝人。一直被王八幫的人欺負——那剩下那幾個原來是王八幫的,靠小道拿毒謀生,阿龍,大侃,章骰子…。”
白皚蕭完全沒聽進去史翔的話,因爲他一直在想——尚佳軒他媽的爲什麼會在這?
可是史翔最後念出的三個人名,倒叫他吃了一下。
阿龍,大侃,章骰子…這三個人…爲什麼覺得有些熟悉呢?
“登名冊了麼?”白皚蕭打斷史翔的話。
“在這裡。”史翔將一個本子遞過去。
白皚蕭確認,這三個名字自己真的見過——就是當年幫桂老三整理遺物的時候翻出來父親親筆紀錄的一個小本子上…其中就有這三個名字。
“前三個人,阿翔你看着分配。”白皚蕭合上名冊,目光掃過後面三個人及一直沉默的尚佳軒:“這幾個人,不介意先給我用用吧?”
“當然,蕭哥看上的話儘管拿去。”史翔連連點頭:“哦對,還有一個人呢,你叫什麼來着?蕭哥介紹下自己。”
“尚凱,二十二歲,以前是地下打黑拳的。”尚佳軒說。
“蕭哥,這小兄弟身手很不錯的,前天一個人單挑七八個一點傷都不帶。蕭哥果然有眼光啊——”
“辛苦你了阿翔。”白皚蕭點點頭,“沒什麼事的話,大家先散了吧。”
人羣漸散,白皚蕭對阿龍等三人道:“你們先在旁邊的休息室等我一下,有話要對你們說。”
白皚蕭打發走了三人又對陳豪道:“阿豪,通知大餅——”他做了一個不常見的手勢,陳豪會意點了點頭便出門去了。
會議室裡只剩下白皚蕭跟尚佳軒兩人。
“天台
。”白皚蕭看了他一眼,推開玻璃門往樓梯口走去。
“你到底在搞什麼名堂!”白皚蕭皺眉呵斥道:“來臥底?”
“我辭職了。”尚佳軒擡起頭,目光帶着熱切卻又若即若離的期盼。“你在哪我就在哪。”
“尚佳軒你還有完沒完!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憑你做警察的前科被人發現混在這裡,你活不過兩條街!”白皚蕭簡直不明白他到底打得什麼算盤。
“只要你不說破,我不說漏。沒有誰會知道的。”尚佳軒的眼神軟下來:“小蕭,對不起——我上次不該那麼誤會你。”
“哪件事,我都忘了。”白皚蕭嘆了口氣,他只是不願面對尷尬,當初吵得昏天暗地甚至拔槍相向,又怎麼輕易忘記呢。
“就是海拓南…我在鄭叔那裡看到了他的素描。對不起我不該對你說那麼混賬的話。”尚佳軒的聲音越來越小,叫白皚蕭氣惱之餘又不忍再加責怪。
“佳軒,你知道我們不可能了。”白皚蕭的思維定格在了昨夜自己身上的鄭唐衣忘情的畫面,如若要面對最真實的內心,他確認跟尚佳軒在一起的時候從沒有過那樣的投入與熾烈。
“我知道你一直愛着鄭叔。”尚佳軒悽然一笑:“但我想要保護你的心情,不會因此有任何改變的。”
“你不恨我麼?甚至也不怪鄭唐衣?前段時間因爲海拓南的事你可沒少發瘋——”不知爲什麼,聽得他的釋懷心裡非但未覺輕鬆反而有些失望。
“難道得不到一個人的心就一定要恨他麼…我只是怕海拓南傷害你才那麼緊張,”尚佳軒雙手撐在天台欄杆上:“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卻一點都不瞭解我。我能愛得坦坦蕩蕩,也就能放得輕鬆自在。如你所說,你喜歡誰想跟誰,我本來就沒有權利管。你既然決定要和鄭叔在一起,我除了祝福和守護給不了你別的東西。若你有天願意把我視爲唯一,我也願敞開懷抱付以真心回報。”
“說得這麼感人…半點嫉妒都沒有?”白皚蕭心裡很暖,嘴上卻不饒人。
“嫉妒的要死啊,”尚佳軒把額頭頂在欄杆上:“可鄭叔就是這樣一種人,誰都沒辦法恨他
。不過他要是敢傷害你,我管他是天王老子也——”
白皚蕭靠近他,點到爲止得給了他一個淡淡的擁抱:“謝謝你佳軒…可是——我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容易被傷害。你放着好好的警察不做…跑到這裡來當小混混的行爲得不到我的認可。”白皚蕭面對着他,泠然褪去那一瞬間柔弱的神情:“我會把你當成最信任的朋友,可是你不需要用這麼極端的方式出現在我左右。”
“小蕭,難道連讓我遠遠看着你,保護你的機會都沒有麼?”尚佳軒伸到半空中的手忽然垂下,他心痛自己此時此刻竟連碰觸對方的理由都那麼牽強。
“你初來乍到根本不知道龍行社的水有多深,還是我保護你比較實在。”白皚蕭嘆了口氣:“我們下去。”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白皚蕭碰上了身後帶着十個人的陳豪。
“都來了?”見陳豪向自己點頭,白皚蕭擺擺手:“都進來吧。”
等在會議室裡的三個人見到這個陣勢可謂面面相覷,“蕭…蕭哥…您找我們有什麼事?”叫大侃的是個精壯的漢子,眼見場面有些緊張,他挺步上前硬着頭皮試探一問。
“坐吧。”白皚蕭伸手示意,兩旁的十個人分列隊把手在門口窗邊。
“謝蕭哥!”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三人回坐到沙發上:“蕭哥有什麼吩咐?”
“你們,認識白謹謙麼?”
三人一臉漠然,互相望了望一起搖頭:“不認識。”
不認識,那父親親筆的記錄上沒有那麼巧會三個都同名吧。白皚蕭也不急着發作:“很多年以前,你們三個就互相認識麼?”
“當然,我們是發小,十七年前就認識——”叫阿龍的是個小個子,長得單薄猥瑣,眼珠子古靈精怪。
“聽說你們以前是收散貨的,怎麼忽然想要加入龍行社?”白皚蕭繼續問道。
“我們兄弟三人早年沒幫沒派,最先的客戶源是個叫三哥的人給我介紹的。”章骰子是三人裡最瘦的,看起來文質彬彬倒像是個算命先生
。“那時我們開了一家諮詢公司,說是公司其實也就是做點送往迎來的信息生意。偶爾坑蒙拐騙的也沒想沾毒,大概七年前有個叫三哥的人找上門來,說是聽說我們這裡路子廣消息多…想要脫手一點貨。我們二弟好賭,”章骰子瞅了一眼大侃:“當時欠了不少高利貸,於是我們一商量也就鋌而走險了。”
“你們收了多少?”白皚蕭有一種接近真相的預感,越是心急火燎卻越是強迫自己淡定穩住。
“一人劃了100克,先後出手給了龍行社的龍爺手下。”章骰子回答道。
白皚蕭的思維一下子鑽進死結:海拓南不是說毒耳阿龍弄丟了一批市值不菲的貨又嫁禍給不相干的人,也就是父親白謹謙,這才遭到龍行社的格殺令麼?
現在這三個人明明好像是跟自己的父親有關,難不成母親吸毒,父親被迫去買毒才惹上了毒耳阿龍?
“你們那個三哥,大名叫什麼?”白皚蕭認定了的突破口,往往都能小有線索。
“不知道,”章骰子搖搖頭:“好像不是姓掛就是姓桂…”
桂老三?!白皚蕭差點叫出聲來。桂老三販毒給這三個人?那負責登記在冊的爲什麼又是父親呢?是因爲桂老三不會寫字,還是因爲這件事本就是父親在操作?
文質彬彬的父親會跟毒品扯上關係麼?他的死…又真的是像海拓南所說,被毒耳阿龍隨便找來替罪?
尚佳軒的臉色不太自然,他一點一滴聽着白皚蕭漸漸接近的真相,也有想把鄭唐衣那個長長的故事告訴他的衝動。
“那後來呢?龍行社的人拿了貨以後——”
“唉…蕭哥,說起來這事還真是蹊蹺。”大侃接過話繼續道:“也問了剛纔跟你一樣的問題,我們也只說是跟一個叫三哥的人拿的…也就沒有後文了。”
“你們幾個,以後跟着阿凱吧。有什麼事我會再吩咐,都有住處麼?”白皚蕭撫了撫眼鏡:“沒有的話,豪哥會幫你們安排——但都給我記住,今天我問你們的話以後不許向任何人提起。”
“明白了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