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修文將神識凝結如線,輕輕觸動小巧的護罩。
神識映射天地。他回到了還是築基弟子的時候。
掌門道君的大徒弟,蒼瀾大陸女仙們愛慕的翩翩竹公子。三宗四門裡,有比他築基早的,卻沒有他的身份地位與如玉容顏。
師伯們都是元嬰,哪有心思打理庶務。他那樣年輕,就已經着手處理宗門事情。
將來,他會從師尊手裡接過掌門之位。
那天是元道宗開山門的日子。春暖花開,一派祥和。
他正在北辰殿處理事務。看到師尊牽着個小姑娘邁過了殿門高高的門檻。
“修文哪,這是你師妹,她叫易輕塵。可是棵百年難遇的天材,十歲就煉氣九層大圓滿了。呵呵。”
若水道君呵呵一笑,把他的心泡在了酸澀之中。他多麼嫉妒眼前這個水晶般剔透的小丫頭。
還沒有築基,師尊帶着她離開了元道宗。一年後,他們回來了。又隔了半年,易輕塵歡快地來找他,揚手拿出了一把和她差不多高的紫晶大刀:“師兄!師尊幫我收了紫翼雄師的魂魄。左巖真人親手煉製了半年才煉好呢。”
那一刻,他真是恨她。
最終她還是不如他啊。幻境在這一刻突然消失,韓修文的神識捲走了一朵花結。
對面,魔門長老對着的一朵花結輕輕顫抖,還沒成功。
四周爆發出海浪滔天般的喝彩聲。韓修文微笑。幻境終究是幻境。他記起對易輕塵說過的話:“……六百年後,我若無機會修煉至元嬰後期大完滿,進階化神,只有隕落的下場。心魔與我何干?”
不能化神飛昇,就是若水道君的下場。他何懼心魔?韓修文的神識探向第二個花結。
神識一觸,場景又變。
他跪在若水道君面前求他:“……我對輕塵一片真心。”
若水沉默着。
殿門外探出易輕塵嬌美的臉。
她的臉瞬間出現在新房裡。盤起如雲髮髻,臉酡紅如飲佳釀。
他手持雙鳳釵****烏黑的髮髻。
易輕塵揚起臉,癡癡望着他。
突然變成了若水的臉,眼神冰冷:“輕塵又出去了?”
他惶恐委屈:“她不喜留在宗門靜修。我也不想拘束着她。”
若水道君不語不發,轉身離開。
“輕塵,你多留在宗門修煉吧。這些東西你自己留着用吧。”
“師兄,你又多心了。你不用,你就扔了吧。師尊年紀大了,我去哄哄他。”
他撫過成堆的玉匣:“師妹的心意,我怎麼捨得扔棄。”
丹鼎開啓,一枚枚丹藥飛出,多的讓他眼花繚亂。丹藥聚在一起,變成了眼前的花結。第二枚輕巧捲了過來。
四周歡聲雷動。魔門長老剛捲走一個花結。韓修文信心大增,再次探向第三個花結。
眼前的幻境再也不是他的困撓。幾十年歲月也就那麼幾個片段。成嬰,提升丹術。驚喜地看着易輕塵拿回來的天材地寶。
再睜眼,魔門長老捲走了第二個花。他面前只剩下最後一個。道門如何加持的法術他早就瞭然於胸。加快速度,他就勝了。
拱橋上,飄蕩的輕紗背後,肖憐兒緊緊抓住了欄杆。
明徹從身後圍上來,將她困在胸膛與欄杆之間,輕笑道:“昨晚韓修文與我神識相鬥有點走火入魔,我不能給他更多的時間休養。所以第二場就讓畫長老去了。韓修文想贏,我便讓他贏。每個花結外的護罩都是一座專爲他設下的陷井。畫長老表面上在攻擊道門的護罩。事實上卻在分神探知韓修文神識深處的記憶。讓他一步步領先。有了贏的希望,他就會認真的繼續。你瞧,這是第五個了。我們要的是他最近二十年的記憶。我期待着他告訴我,易輕塵的下落。”
肖憐兒的後背頓時繃緊了。
“哪怕他也不知道,我可以用贏來的地界換全道門替我尋她。如果他吐露出什麼腌臢事,可以用這個把柄要挾他放了清風。別太擔心。”
風吹起輕紗拂來,肖憐兒眼前一片模糊。
韓修文最後二十年記憶裡印象最深的是什麼?
他吸盡易輕塵的修爲,把她當成爐鼎。一夜歡好後被人魚肉的爐鼎……明徹知道韓修文怎麼待易輕塵,將來他知道她是易輕塵的魂魄投胎轉世,叫她如何面對他?
她瞬間心痛如絞。他馬上就會知道了,他只要知道易輕塵自爆元神還沒死,就一定會猜到她投胎轉世……深深的羞恥感讓她猛然推開了明徹。
自己真不該回天穹峰來。
她回來做什麼呢?
她還是做不成肖憐兒,這一世還是要和韓修文那個禽獸牽連在一起。
“還真生氣了?不就一枚九色蓮子麼?小氣。”他故意昂起頭,只用眼角的餘光瞟着她,隨手扔出半個蓮蓬,“沒吃完,啃了一半。還有幾枚蓮子,賞你了。”
半個蓮蓬在手,清香撲鼻。肖憐兒緊緊握着它,心裡輕輕叫若水道君:“救我呀,師尊,你出關帶我走好不好……”
眼淚奪眶而出,瞬間傾瀉了一臉。
“哎喲,這就感動得眼淚汪汪哪?像個討不到糖吃就打滾哭鬧的小孩。”明徹大笑,伸開雙臂抱住了她。
他笑起來的時候,陽光全聚在他眉心。彷彿這世間的陰霾都不能染上他的面頰半分。
肖憐兒臉抵在他胸前,淚無聲染在他衣襟上。她心酸地想,我要走了。
擂臺上韓修文正陷在幻境中。他微笑地看着暈睡在榻上的易輕塵,手指輕輕抽開了她的腰帶。
若水道君突然出現在竹屋:“輕塵回來了?”
瞬間他手忙腳亂,有種被若水發現的恐慌:“師尊,她,她還沒有回來……”
不!若水死了。這是他的幻覺!
韓修文腦中一蕩,與若水站在了紅葉谷上空。
他抽出了竹笛指着若水:“你死了!你化神失敗了!哈哈……你騙不了我!我再也不會怕你!”
若水老神在在,還是那副輕蔑的模樣:“我沒死?誰說我死了?我是道門中唯一的元嬰大圓滿修士。我將成爲五千年來蒼瀾大陸唯一能化神飛仙的修士!”
“你看看你,皮包枯骨,白髮糾結,你沒有修爲了。你早在多少年前就化神失敗,修爲盡失了!你已經死了!我親自引爆真氣,讓你經脈爆裂而亡!誰都查不出來,你休想威脅我!”韓修文手中竹笛射出青紫二色的真氣,狠狠擊在若水道君身上。
若水道君口吐鮮血,身影像鏡子一般,片片碎裂,漸漸消散。
“砰!”
擂臺上,韓修文突然發出一道真氣,將面前第五隻花結擊得粉碎。
道門元嬰們倒吸口涼氣:“韓掌門這是怎麼了?”
韓修文心神一震,自幻境中退了出來。魔門長老勾走了第三隻花結。他眼神微眯,突然再次出手,又擊碎兩隻。悠然說道:“我有四朵花結。魔門輸了。”
魔門長老怒道:“你這是作弊!”
韓修文笑道:“咱們比試誰用神識捲走的花結多。可沒規定不能擊碎摧毀。我並未用真氣捲走花結,不算作弊壞了規則吧!”
他這樣一說,四周道門修士一愣,紛紛大笑起來:“要怪,就怪你自己神識不如人,動作太慢!”
“就是。如果你和韓掌門一樣,捲走四個花結,韓掌門摧毀一個,你也可以動手。最多也就是平局罷了。”
“道門勝!”
“道門勝!”
細想韓修文的確沒有壞規則,只是鑽了個空子。魔門長老起身,冷笑道:“就算道門贏了這一場。還有八場。”說罷拂袖離開。
歡呼聲四起。
時近正午,玉和真人宣佈未時再繼續打第三場。
碩大的光屏上,白霧覆蓋上一塊道門選中的地界。
“畫長老回來了。他最擅長以神識入畫。看看這次他畫裡有些什麼。”
難道讓她再看一次韓修文如何把易輕塵當成爐鼎?肖憐兒搖頭:“明徹,我不想去看。”
“怕對掌教不敬?你師傅都關進戒律院了。你不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憐兒,你怎麼突然多愁善感了?”明徹看着她漸紅的眼眶,蹙緊了眉。
再拒絕,明徹就起疑心了。肖憐兒望着他神采飛揚的臉,心冒着絲絲寒氣。如果有一天,明徹知道自己便是畫中的易輕塵,他會讚自己一聲做戲做的好嗎?她努力擠出笑容來:“我是外人,你們議事,我在不太方便。”
“你蹭我好處的時候當我是外人嗎?”明徹嗤笑了聲,不等她再說,拉着她飛過拱廊,去了平臺。
見着兩人攜手同來,畫長老露出瞭然的神色。明徹不避諱肖憐兒,他自然也無顧忌。揮手間,空中出現他這一戰中得到的最有價值的記憶。
看到若水道君白髮曳地,容色枯槁的模樣,肖憐兒吃驚地張大了嘴。這是師尊嗎?他怎麼變成了這樣?她顫抖着伸手去摸,手穿過畫面,觸到了空氣。
“傻啊,這只是以記憶凝成的畫。半個時辰就會消散。”明徹好笑地握住了她的手。
畫沒有聲音,看到韓修文面容猙獰,真氣擊碎若水道君的身影。肖憐兒心口一疼,這是韓修文的記憶嗎?這個畜生!
畫長老對明徹揖首道:“少君,韓修文已經知道若水道君隕落的事,還見過他。他說,若水道君是被他引爆真氣粉碎經脈而亡。感覺只有他和若水道君才知道易輕塵的下落。”
肖憐兒眼前一黑,差點站立不穩:“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