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桃是個很活潑的女人,手裡總有很多有趣的小玩意,總能變着法子陪她玩。
“小姐,讀書有什麼意思。”嬌桃笑眯眯的說,“京城來了一個西洋馬戲團,據說裡面的人都是紅頭髮綠眼睛,長得像妖怪一樣。裡面還有一堆奇怪的動物,比如會跳火圈的獅子,會跳舞的大象,怎麼樣?要不要去看一眼?”
她頓時心動了,丟下夫子跑了出去。
幾次三番如此之後,夫子憤怒的辭職離開。
而她也漸漸傳出頑劣無知的名聲。
“小姐,規矩明天再學吧。”嬌桃手裡端着一隻玉盤,裡面露出一隻圓形羊脂玉胭脂盒,玉白色的胭脂盒瑩潤美麗,盒子半開半掩,露出裡面血一樣殷紅的胭脂來,愈發顯得白的越白,紅的越紅,“看,這是從西域過來的胭脂,據說是採了七七四十九種曼陀羅花做成的,只有西域的王妃才能使用,你快過來,讓奴婢給你擦擦。”
她又心動了,於是坐到鏡子面前,讓嬌桃給自己梳妝打扮。
嬌桃的動作很慢,等上完妝,半天時間就過去了。
她又沒能來得及去上課。
長此以往,負責教她的嬤嬤也有了怨言。
而她的名聲也隨之越來越壞。
蘇中正忍不住找她談了一次話,而在談話之前,嬌桃找她哭了一次,求她別把自己供出去,不然自己一定會被老爺責罰,說不定還會將她調走,她就再也不能伺候小姐了。
於是她咬咬牙,把所有事都一力扛了下來,最終惹來了蘇中正的一頓臭罵,並得到一句評語--朽木不可雕也。
她感到十分難過,但幸好有嬌桃支持她,安慰她。
“小姐。”嬌桃牽着她的手,帶她出來散心,兩人互相牽着手走到院子的池塘邊,嬌桃忽然指着天空,笑着說,“你快看。”
她擡頭看去,只見天上飛着一隻巨大的風箏。
紙鳶形的風箏在碧藍色的天空中飄啊飄,下面還掛了一個人――一個活人。
“小姐,你喜歡嗎?”嬌桃摸着她的臉,對她笑得溫柔又親切,“這幾天你都不高興,爲了讓你開心一些,我費盡心思,終於找來了這麼一隻人形風箏,你開心嗎?如果開心,就笑一笑吧。”
她笑了起來。
然後,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慘叫。
她臉上的笑還來不及收斂起來,轉頭看去,發現天上的風箏斷了線,帶着風箏下面的人,一起從天上墜下來,重重摔進泥土裡。
一時間,尖叫聲此起彼伏,許多人走來走去,場面一片混亂。
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很久都沒回過神來。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有關於她的謠言已經傳開了。
大家都說,宰相府的蘇大小姐空有一副美貌,但卻蛇蠍心腸,居然用活人放風箏,人家不小心從天上掉下來摔死了,她居然拍手叫好,笑得格外甜美。
蘇中正又把她喊來罵了一頓,她委屈的爲自己辯解,可他卻不信。
連最親近的人都不相信她,她變得又悲憤,又難過,又自怨自艾,最終開始自暴自棄。
她不再相信別人,也不再親近別人,就相信嬌桃一個,就信任她一個,然後在對方的引領下,漸漸變成了一個舉止浪蕩,空有美貌卻沒腦子的草包大小姐,不斷的縱情聲色,不斷的流連於男人之間。
但跟外人謠傳的不同,她依然保持着自己的處子之身……雖然嬌桃一次又一次的勸她放棄堅持,但惟獨此事,她不肯聽對方的。
她覺得自己在等待什麼……
也許是一個人,一個救贖……
這個人是誰,這份救贖來自於誰,她不知道。
直到葉荊棘班師回朝,人滿爲患的朱雀大街上,她隔着萬千人羣,一眼就看見了馬背上的他。
然後不顧嬌桃的呼喚,她抱着手裡的花球,拼命追了上去。
在花球劃出一條弧線,朝葉荊棘飛去的時候,她心裡想得是……回過頭,看着我,相信我,愛上我,救救我!
呼啦一下,蘇蘇睜開雙眼。
她渾身上下都已經被汗水溼透,躺在牀上,看着頭頂上那片輕輕搖曳的軟煙色的帳子,肩膀起伏,呼吸沉重,眼角淌下淚水,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夢?”蘇蘇喃喃一句,然後苦笑一聲,“不,是你的記憶啊。”
剛剛這個冗長的夢,分明就是身體原主蘇大小姐的過去。
這個傻丫頭真是被人坑慘了!
最信任的貼身丫鬟故意陷害她,自家老爹又不相信她,最後還被自己最愛的男人嫌棄到死……
蘇蘇忍不住擡手擦了把眼淚。
這把淚不是她流的,而是身體的原主流下來的。
但隨着這一把淚流乾淨,屬於身體原主的一切也就煙消雲散了。
留給蘇蘇的是屬於身體原主的完整記憶……以及感情。
捂了捂胸口,蘇蘇皺起眉頭,記憶可以留,但是這份感情,她實在不大想要……
窗外開始下雨,淅瀝淅瀝的雨聲打在窗外的芭蕉葉上,叮叮咚咚像琵琶彈奏出的曲子,吱呀一聲,窗戶忽然被人推開,有個黑影輕車熟路,翻身而入,黑色靴子在地上踩出一個接一個溼漉漉的腳印,最後站在蘇蘇的牀邊。
蘇蘇已經不用拿眼睛看,靠耳朵就能分辨出他的腳步聲了。
“葉荊棘。”她肚子上搭着桃花色的被褥,頭疼的說,“下次能走正門嗎?”
葉荊棘靜靜立在牀邊,渾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溼了,黑色箭袖緊緊貼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健美的身姿,不用採光也不用上妝,直接拍下來寄給雜誌社,保證成爲下期的封面人物,說不定還會賦予個野性王子的頭銜。
他面色複雜的俯視她,半晌,才淡淡道:“聽說你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