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進來?”戴元冠的聲音從內室中飄了過來。
離得有些遠,這聲音幽幽的,隨着風聲一飄,聽起來陰惻惻的,有些滲人。
許嘉彤聽着這“要死不活”的聲音,就篤定了他還是要繼續裝下去。她深吸了兩口氣,裝着一點不知道、不懷疑的樣子,如以往一般循規蹈矩地進去了。
“戴爺安好,剛纔您的手下又一次救了我,他對我有兩次救命之恩,也就是您對我有大恩。虛的我也不說了,日後任憑戴爺差遣。”許嘉彤恭敬地道。
戴元冠看了她一眼,有些木訥地道:“是龐泰救了你?”
“是龐管事的。”許嘉彤以無比堅定地語氣說道。他要確認她什麼也不知道,她就要真像是什麼也不知道。
“真的是?”戴元冠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又問了這麼一句。
心裡“嘶”的一聲響,許嘉彤用了所有的心思看着他,難道他不想再在她面前裝了,只是不想讓她把這個秘密帶到外面去?
“還有別人?總不會是戴爺您吧?”許嘉彤試探道。
戴元冠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聲音不似從前般虛弱了:“在這之前,你就發現不對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認了?他戴元冠,戴爺居然認了!
在外面不認,若只是怕秘密暴露人前,眼下也不會這麼快就認了。
難道方纔被她陡然識破,戴元冠猝不及防而失態,纔會編出那樣破綻百出的說法。
回過頭來又覺得那樣的說法太過荒謬,還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索性在明面上逼她立誓,讓這個秘密再次成爲秘密。
想到她也能讓冷靜、睿智的戴元冠失了方寸,許嘉彤此刻的欣喜比前一刻虎口脫險時更甚。
“戴爺年輕有爲,比起大多數身強體健、家世威儀深重的人,有過之而無不及。您即便是天下少有的才智過人,身邊的人又無比得力,您讓他們做您的眼睛,做您的手,很多事也比不得自己親力親爲。一個個回合交鋒下來,這偏差就大了,您又怎會有今天天下第一富的地位和美名?”許嘉彤笑道。
“你的意思是,一個腿殘身病的人,不會有這樣大的成就?也許是我背後的靠山很強呢?”戴元冠反問道。
“若您只是一般的富有,再即便是您位極人臣,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您頂着‘天下第一’的名頭,又實至名歸。若非凡事精益求精,不容差池,這第一豈是那麼容易做的?至於靠山,您也一定有,可是……”許嘉彤斟酌着分寸,看着他的眼色。
戴元冠聲音冷了下去,看着她道:“你知道我的靠山是誰?”
“不知道,今時今日我這樣的小人物也還不配知道。可是若是您的靠山很大,他們交託的事情也一定很大,他們怎會把那千斤重任交付給一個隨時隨地都可能離世的人?那樣的話,他們的擔子就太容易丟了。我越想越覺得您病弱的身子和您的功業太不般配,也就有了最初的懷疑。”許嘉彤道。
許嘉彤就是這個樣子,面對一般和稍難的事,或許會瞻前顧後,有所遲疑。
可是面對艱難的危局,反而越發冷靜,越挫越勇。就好比眼下,狹路相逢,她不能退,只要她頂住了局面,前面的路纔會更加平坦。
“這倒是好笑了,這天下與我戴元冠打過交道的人也不少,想拆我臺、想看着我死的仇家也不少。你一個小姑娘能想到的,難道他們就沒有一個人想到了?”戴元冠語氣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許嘉彤笑道:“他們當中應該有一些人沒有機會想,因爲您鮮少露面,一切都只是傳言。還有一些人不敢想,也不用去想,他們求的是財,只要您讓他們得到了,他們不會管您是真病還是假病,甚至您是死是活對他們都不重要。再有一些人,或許是想到了,也想來探查,可是……您沒有給他們那樣的機會,他們應該已經不再人世了。”
“許嘉彤,知道我秘密的人都只會死。你爲何不繼續裝作毫不知情,非要自尋死路?”戴元冠玩味地道。
“因爲我跟他們不一樣,我不會把秘密說出去,因爲您倒了黴,我就看不到自己的出頭之日了。利益共生,戴爺,我會拆任何人的臺,可是不會拆自己的臺。”許嘉彤保證道。
“好大的膽子,你是吃準了我還用的上你,你就以爲我非要用你不可了?”戴元冠眼底的神色不覺間已緩和下來,只是他垂着眸,看不清楚。
許嘉彤的膽子又放了一放,平靜地道:“戴爺要打理錦繡坊,的確不一定要用我。可是我就是覺得戴爺您捨不得我,或許是因爲……太久沒有人和您鬥嘴,您覺得新鮮吧。”
這原因說的幼稚,可若是她把什麼事都看透了,她也就不能活了。何況,她本來就沒有全然看透。
“是很新鮮,那你就儘量讓我新鮮得久一點,不要讓我失望得太快。今晚你就住在戴府,明日讓棋簍子送你回去,你家裡的人應是可以安撫了。不過他們給你下了絆子,你若就這麼放過他們,豈不是太便宜了他們?”戴元冠等着看好戲。
“戴爺放心,他們敢勞動您這副病體,我就讓他們也好好動彈動彈。你不要生氣,我一定讓您再看一場好戲,一定比上一次的出彩。”許嘉彤笑道。
戴元冠應是不會要她的命了,許嘉彤索性把討巧賣乖的本事再發揮得上了幾個臺階,快步過去給戴元冠捏肩捶背。
其實這也算不得沒骨氣,沒氣節,她這時站在他身後,覺得壓力頓減,快意非凡。
“你說是他們不敢,再或是不想……也是,我以爲是我沒有給他們機會。許嘉彤,你說我容不下那麼多人,怎麼就容得下你了?”戴元冠輕哼了一聲。
許嘉彤是他在這世上最不該留的人,牽一髮而動全身,她若是活着,會有不知多少人的命運會因爲她而改變。
他本接近她,是想悄無聲息的將她除去。爲了這一天,他已經謀劃了幾年。可是日子越久,他就越捨不得,越想留她久一點。
也罷,一切尚在掌控之中,就多留她一番時日又何妨。他經歷九死一生,一個毛頭小姑娘又怎能是他的對手。
“希望這場戲更好看,不然……”戴元冠沒有說下去。
他的確不必擔心,只要許嘉彤出一點紕漏,就會被別人收拾了,又怎會需要他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