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媽一開口,碧水和阿湘就想到了她帶來的被褥上大概也有不乾淨的東西,頓時面上一凜。
尤其是阿湘,她纔剛剛從村子裡回來不久,她細一想,趙媽回來的比她那一路快了不少。還叫了兩個人回來,三個人抱着兩牀被褥,這樣算下來就更是快了許多。
這又怎麼可能?阿湘雖不覺得自己走得有多快,可至少比年紀比她大了二十餘歲的趙媽快。
碧水定了定神,依計行事,迎到了門口,不過並沒有把門打開,她語聲不穩地道:“趙媽,四姑娘有些不好,腿倒是沒事了,可是有些發熱,還起了疹子,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什麼別的病症。”
“這……”趙媽頓了一下,很快就急了起來,“那還不把門打開?四姑娘,您讓碧水把門打開,奴婢年紀大,見得多,奴婢進去給您瞧瞧。”
“趙媽……”許嘉彤故作虛弱地喚了一聲,接着傳到外面的不是說話聲,而是嘔吐聲。
阿湘驚惶地道:“碧水姐姐,這可怎麼辦。”她低聲說了什麼,像是在找布巾之類的東西,忽然叫了起來,“弄到你身上了,快擦擦,萬一……弄到了身上,也會染上的。”
“不會的,方纔咱們都薰了艾葉了,怎麼能那麼輕易的染上?”碧水好像是不信。
不一會兒,碧水把門開了條縫兒,丟出兩塊溼乎乎、又帶着些許腥臭之氣的布巾出去,也分不清上面沾染了什麼。
這兩塊兒布巾是從水塘邊兒撿回來的,之前從馬車裡掉了出來,沾了水和塘泥,又晾乾了,有一股子怪味兒。許嘉彤定了主意之後,碧水就用清水將上面的泥除去,又在上面吐了幾口唾沫,弄得粘粘糊糊的。
趙媽和那兩個村婦打扮的人還沒反應過來,門就又關上了,她們只看到那兩塊溼乎乎的布巾兜頭而來。這一晃神,三人忙不迭地快步退了幾步,那兩塊布巾“啪啪”兩聲落在了她們腳尖前面。
三人立刻掩住口鼻,可還是聞到些許味道,像是……餿臭……
其實她們三人都沒有真正見過害了疫病的人,只知道得了這種病初時通常會發熱、嘔吐、盜汗,之後渾身無力,昏迷不醒,發作很快。方纔她們聽到許嘉彤聲音虛弱,一開口就忍不住吐起來,之後就再沒聽見說話,心裡已然覺着說不準是什麼疫病。
“你們別慌,保準不是疫病。”趙媽只是慌了那一下,拍拍心口,定住心神。
“再試試她。”許嘉彤聲音壓得很低,只有身邊的碧水和阿湘纔可以聽到。
碧水又道:“還說呢,方纔成媽醒來,找不到你,估麼着也是頭昏了,爬到你對面的廂房裡去了。還站不穩,被門夾了一下又摔了。四姑娘心好,讓我把她扶到主屋裡來,這才一會兒功夫,她是沒再醒來了,姑娘也成這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屋裡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成媽醒了?”趙媽一愣,轉身回了她曾落腳的那間廂房,果然不見成媽,她立刻折了回來,“這個殺千刀的,自己快死了,還去那沒收拾過的屋子裡,這下壞了,說不準真把惡病帶姑娘屋裡去了。”
屋裡醒着的三人心下了然,那廂房果然有古怪,阿湘心中不忿,忍不住道:“就是方纔趙媽讓姑娘進去歇息的那間廂房麼?還好沒有進去,要不然恐怕會更嚴重了。”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又怎麼知道一間空着的廂房還能有疫病。”趙媽的聲音冷了許多,還透着一股愛搭不理的意思,彷彿事情已經落定。
阿湘不敢再失言,趴在榻邊哭了起來,嘴裡不停地喊着:“姑娘,苦命的姑娘,奴婢纔跟了您幾天,您就害了這樣的病。”
“哭,哭,你就知道哭。”碧水一邊說她,一邊自己也哭了起來。
趙媽猶自不放心,對身後的張嬸道:“你進去看看,若是起了疹子、盜汗,就趕緊出來告訴我。”
“我去?我沒見過得疫病的人,看不準的。”張嬸大呼小叫起來。
“我也沒見過,看不準,看不準。”後面站着的王嬸也忙不迭地推搪着,還往後退了退。
“沒用的東西。”趙媽一跺腳,還是自己上前去了,“碧水,你把門打開,我進去看看。”
“不行,外面風大,姑娘起疹子了,不能吹風。”碧水遲疑了一下,忽然道,“要不我把窗子開條縫兒,你看兩眼姑娘手背上的疹子?”
趙媽只知道那間廂房裡有幾件東西是從不久前剛得了疫病死了的一家人那兒倒騰來的,可是那疫病究竟有多嚴重她並不知曉。
林氏那日吩咐她時說不是什麼嚴重的,只會讓人渾身乏力,之後還要靠藥物來催,纔會真的染上。可是誰又知道這話的真假?
林氏對她這樣的人並不顧惜,爲了成事,也爲了不讓她行事畏首畏尾的,說不準就會把這疫病說得輕一些,好讓她沒有顧忌。
等到她染上了,林氏甚至不會多皺一下眉頭,更說不準,她得疫病死了,反而滅了口,倒是更乾淨了。
趙媽這麼一想,也不大敢冒然進去了,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可是她的命。雖說她忠心於林氏,可那也是因爲有好處啊,得了好處,沒命去享,要好處又有什麼用?
在窗戶上看看,若是真起了疹子,八成差不多了。於是她到了窗前的廊子下,敲了兩下窗子。
碧水果然過去把窗子開了條縫兒,趙媽連忙看過去,只見許嘉彤的手背上竟有十幾個大大小小、凹凸不平的紅疙瘩,周圍原本雪白的皮膚也紅了,一直延伸到手臂上衣服袖子遮蓋的地方。那一處也泛着紅,可想而知身上也爬上疹子了。
“啪”窗子被用力關上了,碧水抽抽噎噎地道:“你都看見了麼?姑娘身上也都是紅疹子,原本只有幾顆,這才一會兒功夫就成這樣了。”
“身上也有?”趙媽又想確定一番,“讓我看看。”
“這怎麼行?姑娘的身子豈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看的?何況這衣裳一除,又着了風,更重了,恐怕會……”碧水嗚嗚地哭了幾聲,忽然像是要妥協了一樣,“要不你還是進來看看吧,門就開一下,想是沒事的。”
進去之後,離得近,自然不用把衣裳和蓋在身上的秋氅拉得太開,這道理說得通,可是這時候的趙媽卻是不敢進去了。
張嬸從後面扯了扯趙媽的袖子:“我看熏熏藥就沒事了,你進去,萬一你也染上了,是不是也不能出來了?”
趙媽看看身後的張嬸、王嬸,這二人她並不熟悉,看着卻是膽小怕事兒的,萬一她染上了,這二人爲了自己不被染上,說不準真能把她也關起來。
“薰藥薰藥。”趙媽說着拿布巾先把自己的口鼻遮住,跟着她們一起把草藥推到廊子裡,點上了,“碧水,你跟四姑娘說,這是當地人用的祛病的草藥。哪兒來的什麼疫病,薰一薰就沒事兒了。”
“用溼帕子把口鼻堵上。”許嘉彤低聲吩咐着。
“這草藥會不會薰着薰着就真的染上疫病了?”碧水很不放心。
“若論藥理,至多隻能看起來像是染上了疫病,卻不能真的染上。不過這藥應當是讓已經染上的人加重症狀的,不用爬,吸進去的不多,就沒事。你們往帕子裡放一些燒剩下的艾草灰,去去味兒。”許嘉彤從前從巷子裡的老人那兒聽過這種草藥,又見趙媽她們如此行事,想必八九不離十。
“姑娘,奴婢現在出去?”碧水輕問了一句,得到肯定,立刻去開門,趁着外面的人還沒把門鎖上,一個側身出去了。
在碧水出去的那一刻,阿湘立刻把門插上了,又把牆角的五斗櫃挪了過來,抵住了門。
“你怎麼出來了?不在裡面服侍姑娘,還要出來把病傳給我們?”趙媽嚇了一跳,立刻又跳又叫地想把碧水推回去。
碧水哪裡由得她推,尤其是自打定了主意之後,如何撞開外面的人,如何跑下臺階再跑出門口,她在屋裡時就已想過數遍,各種情況也想了個通透。
可趙媽卻是毫無準備,壓根兒沒想過前一刻還在哭天喊地的人,下一刻就跑了出來。
“四姑娘不行了,我去請郎中,還不讓開。”碧水手裡拿着一隻茶盞,見人就推,碰人就砸,幾步竟衝下了石階。
“快攔住她,快。”趙媽高聲大叫,這會兒是一點兒不怕把可能隱藏在周圍的蒙面人引來了。
張嬸、王嬸立刻去攔,可是碧水卻在這時候叫道:“這裡面是四姑娘嘔出污穢之物,我拿去給郎中瞧,再敢攔着,潑你們一臉。”
那茶盞上有個很顯眼的豁口,眼瞅着裡面有什麼粘稠的東西在流動,她們不知道里面是糕點用水化開了的粘稠之物,被碧水這麼一說,竟當了真,以爲真是許嘉彤嘔出的污物。
這東西若是潑出來,被潑中的人也八成會染上疫病!
張嬸、王嬸一下子下意識地閃得比耗子還快,碧水趁着這個空當,幾個箭步,一下子衝出去老遠。這莊子不大,她幾步就衝到了門口,兩步就要出去了。
“她要是跑出去,你們誰也活不了,抄傢伙,結果了她。”趙媽冷冽地喝道,抄起牆角的木棍就追了出去。
張嬸和王嬸看着她跑出去,也不敢落後,各自抄起木棍跟着追了出去,邊追邊想,從後面一棍子打過去,應該不會潑到她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