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走到光緒身邊,素惜蹲下身,從後面緊緊抱住光緒。她明顯感覺到光緒身體微微的顫抖。他的難過,從來不會讓人發現。
“臣妾去過王府了,喪禮辦得很順利,王爺雖心中難過,好在承受得住,還讓臣妾轉告皇上,讓皇上保重龍體,切勿傷心。”
不用光緒多問,素惜就會告訴他他想知道的,她那麼瞭解他,就連他的心痛,她都感同身受。
光緒聽後沒有說話,只是深深舒了一口氣,仰望着棚頂,他輕輕閉上了眼睛,那一瞬間,素惜看到了他眼角劃過的一滴眼淚。
她心中一痛,柔聲勸道:“人死不能復生,皇上不要太難過,良福晉在天之靈也不希望看到皇上這樣的。”
“福晉走得,可算安詳?”光緒好似沒聽見一般,自顧問道。
素惜一愣,隨即答道:“聽王爺說,臉上尚存笑容。”她並沒有看到良福晉的遺體,醇親王也並未對她說過這些,這樣回答,也只是爲了讓光緒安心罷了。
“那就好,福晉一生操勞,我知道,即使她身在宮外,也無時無刻不在我的安危擔心。不然……她也不會積勞成疾,這麼早就離開我……”
光緒的聲音變得哽咽,仔細算下來,良福晉與他這一輩子見面的次數都是屈指可數。幼時入宮,他整日都吵着找自己的額娘,可是慈禧哪裡會讓他見良福晉,任他如何哭鬧,也是無濟於事。
從小失了母愛的他在宮中慢慢成長,他勤學苦練,不斷完善自己,讓自己成爲一個好皇帝,最大的目的不是爲了大清,而是希望能好好保護自己的父母。
無奈天不遂人願,他註定一生坎坷,到頭來自己想要保護的卻一個個離開自己,最好的兄弟是這樣,自己的額娘也是這樣,最後,恐怕也只剩下他一個。
“都是我的錯,我救不了額娘,連她彌留之際都不能陪在她身邊……我……是我害死了額娘……”光緒抱着自己的頭喃喃自語,話語間的痛心之意難以掩蓋。
良福晉生前沒有聽到光緒叫她額娘,此刻光緒終於能發自內心的喊出額娘,她卻再也聽不見了。
“皇上……皇上你別這樣……”聽着光緒的話素惜也跟着哭了起來,她握着光緒的手,不忍的說道:“這不是你的錯,你沒有害死良福晉。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我一日都沒有盡到做兒子的責任。額娘重病……我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她病了許久……我卻只看過她一次。”
“她嘴上不說……但我知道她心中定是怨我的……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
光緒像是着了魔一般,反反覆覆的說着這幾句話。這可嚇壞了素惜,她輕輕移過光緒的頭,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又將他抱的更緊。
“福晉不會怪你的,沒有一個母親會怨恨自己的孩子,她不會……她不會的……”
她所能做的,只有給他自己全部的安慰與陪伴,她相信,他終有釋懷的一日。
良福晉的死,令光緒久久不能釋懷。雖然他表面不再悲傷,反而全身心的投入到朝政中,不過臉上的笑容卻少了許多。
以往的光緒臉上總是掛着溫暖的微笑,無論是對他人還是對自己都是如此。但自此之後,他變得沉默寡言,只有在素惜刻意逗他開心的情況下,他纔會偶爾笑一笑。
看着光緒這樣,素惜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除了陪在他身邊,實在沒有別的辦法能令他好受一點。
見素惜終日爲光緒愁眉不展,薛清和傅卓也受到了影響,總是擔心素惜悶壞身體。於是便總是拉着她到外面走走,散散心。
這日,素惜正在御花園的涼亭中喝茶,傅卓便匆匆跑了過來,他不知從哪弄來一隻風箏,牽着線跑到素惜身邊。
“娘娘,你看我做的風箏如何?”他趴在桌子上,搖晃着手中的風箏問道。
素惜接過風箏,仔細看了看,那是一個普通的蝴蝶風箏,是由幾根細竹子紮成,紙上的膠水還沒有幹,不過看得出是費了一番心思。
凝視着這個風箏,素惜越看越眼熟,她擡起頭問道:“這風箏是誰教你扎的?”
傅卓先是一愣,他沒料到素惜會問他這個,磕磕巴巴的笑笑,“是……是譚大哥從前教我的。”
果然,素惜聽後微微苦笑。她猜得沒錯,這樣的紙風箏,譚嗣同也教過自己,只是自己太笨,一直沒有學會。
看出素惜的難過,傅卓撓撓頭,急忙搶過風箏,轉移話題道:“娘娘,不如讓傅卓放風箏給您看吧!”說罷,他跳下涼亭,左顧右看得找了一塊空地,衝遠處的素惜招招手。
素惜掩面而笑,果真還是個孩子。其實,她對譚嗣同的懷念從來沒有停止,不過她明白那種想念,獨一無二,卻從不是愛情。
傅卓做風箏做的雖好,不過顯然放風箏的技術不怎麼樣,風箏尚未放起,就被一陣風掛斷了線,不知飛到了哪裡。
“咦,怎麼不見了?”傅卓喃喃自語,又衝着素惜喊道:“娘娘放心,我馬上找到它!”
素惜無奈的搖搖頭,對傅卓喊道:“找不到就算了!”
“不行,這風箏我做了好久,怎麼能這樣拋棄它!”傅卓看來是鐵了心,不找到誓不罷休。素惜拿他沒辦法,只得命宮人幫他一同尋找。
還是薛清眼尖,一眼便看見風箏掉落在湖邊的假山旁,無奈地看了看傅卓,她指着一旁道:“不是在那裡嗎!”
她踩在假山,小心翼翼的走過去撿了起來。撿起風箏,拍了拍上面的土,正當她準備起身將風箏遞給傅卓時,卻不料腳下一滑,一腳跌進了湖裡。
“薛清!”涼亭中的素惜一驚,急忙向湖邊跑來,另一邊的傅卓一驚,也飛奔過來,但尚未等他跳下去救薛清,已經有人快他一步,躍進了湖中。此人不是別人,正在薛釗。
薛釗把薛清從湖中抱了出來,素惜已經趕到湖邊,她立刻命人去太醫院找太醫,自己則扶起薛清在宮人的陪同下向儲秀宮奔去。
經過太醫的診治,薛清並無大礙,只是溺水昏迷,不過多時便會醒來。這才讓素惜放下心來,她親自送太醫出去,卻看見了守在儲秀宮的薛釗。
見素惜出來,薛釗急忙上前一步,“娘娘,薛清怎麼樣了?”
聽他一開口便問到薛清,素惜並未急着回答他。她揮揮手,讓宮人遞給薛釗一件斗篷,“薛大人剛剛落水,切勿着涼纔好。”
薛釗倒是不客氣,接過斗篷謝恩道:“多謝娘娘。”
待他披好斗篷,素惜上下打量着他,挑眉笑道:“薛大人好像很關心薛清,今天竟然不顧自己性命去救她,想來你們的關係一定非同一般吧?”
薛釗這次沒有說話,他微微低下頭,好像這是他不願提起的往事。
不顧他的反應,素惜又道:“如果本宮沒猜錯的話,薛大人該是前兵部執事薛雲天大人的兒子吧。”
薛釗聽後擡起頭,他並不驚訝,只是靜靜的問道:“娘娘如何得知?”
“本宮不僅知道這個,本宮還知道,薛雲天是被當今太后害死的,對嗎?”薛釗的瞳孔不自覺的放大,他的臉陰沉下來,冷冷的對素惜道:“娘娘爲何要對微臣說這些?”
“薛雲天之死是太后的嫁禍,雖然已被皇上定爲錯殺,但你依然耿耿於懷。你怨恨太后,怨恨皇上,甚至怨恨,你唯一的妹妹,薛清!”
薛釗此時再也無法保持剛剛的冷靜,他眼神凌厲的瞪着素惜問道:“這些事,娘娘如何得知?”他沒有爲自己辯解,反而大方承認,他從來不掩飾自己的身份,除了和薛清的關係。
“本宮自然有本宮的辦法。”素惜輕笑,其實她對薛釗和薛清的懷疑很早便開始了,只是那時她專注關心光緒和譚嗣同的變法,此事沒有深究。
但自從前不久出了珍妃一事後,她不得不更小心身邊的人。她基本是徹查了儲秀宮每一個宮人的底,也是由此發現了薛清和薛釗鮮爲人知的關係。
薛釗的嘴角有些抽搐,他看着素惜,一字一句道:“娘娘爲何要對微臣說這些?”
“薛大人不要誤會,本宮並沒什麼企圖。”素惜笑言,“本宮知道,你怨恨薛清,是因爲她入宮爲婢,在你看來,她這是向太后皇上低了頭,背叛了薛家,對不對。”
“這些是微臣家事,好像與娘娘並無瓜葛吧。”薛釗別過頭,顯然他並不想和素惜談論薛清的事。
“好,那我們談些別的。”素惜莞爾,她使了個眼色,身旁的傅卓和小安子會意,招手帶着宮人紛紛退了出去。
薛釗見屋內只剩自己和素惜二人,不禁提高了警惕,“娘娘這是作甚?”
“薛大人不要緊張,其實本宮和大人,是一條船上的人。”素惜走近薛釗,又笑道:“薛大人憎恨太后,本宮也一樣,我們爲何不聯起手,一起對付共同的敵人!”
薛釗聽後一驚,轉而望着素惜問道:“娘娘竟然如此憎恨太后,可是與皇家有和深仇大恨?”
“不,與本宮有深仇大恨的不是皇家,而是慈禧。”素惜冷冷的答道,“這些年來帝黨後黨爭端不斷,薛大人是明事理的人,應該知道皇上爲大清所做的一切都是爲江山社稷着想。”
“而太后多年垂簾聽政,對皇上百般打壓,無非是想保證自己無上的權力,其行爲誤國誤民,人人得而誅之。”
聽着素惜說完,薛釗突然笑了,凝視着素惜的眼睛,他又道:“微臣現在明白娘娘的意思了,帝后之爭雖表面平靜無奇,但暗地裡無時無刻不在較量。”
“戊戌之變帝黨慘敗,娘娘對微臣說這些,無非是想籠絡微臣協助皇上對付太后,微臣說的可是?”
“不錯。”素惜的神情變得嚴肅,她又道:“皇上在位數年,對大清百姓盡心盡力,這點薛大人應該一清二楚,你實在不該把怨恨放在皇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