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字字鏗鏘有力,道出這不輕不重的懲罰。在光緒懷中的珍妃聽後又發起了瘋,“皇上!你怎麼可以如此輕饒她!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
光緒抱緊懷中的珍妃,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若寧,厲聲道:“帶下去!”“多謝皇上。”若寧此時已經奄奄一息,她緩緩的向光緒叩頭,隨後被趕來的薛清和蓉兒攙起。
若寧跪了一個多時辰,加之被珍妃打了那麼多耳光,已經搖搖欲墜。譚嗣同看着若寧被薛清和蓉兒扶了出去,心中的疼痛絲毫不比若寧少。
他剛剛想起身上前的腳步,因爲載恆的提醒又停了下來,光緒已經足夠給他面子了,此時過去,他該如何解釋?
珍妃依然抽咽不止,光緒哄着她緩緩走回了寢殿,又向他們幾人揮揮手,一旁的江永福見狀對幾人道:“幾位娘娘大人,珍妃娘娘這邊有皇上陪着,幾位也先行回去吧。”
皇后和瑾妃點點頭,沒有多說一前一後離開了。只有譚嗣同還杵在原地,若寧的軟禁讓他心亂如麻。
“好了,先離開吧,你現在去求皇兄就是火上澆油,這件事要從長計議。”載恆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譚嗣同也只是點頭,依然站在那裡。
載恆嘆了嘆氣,這小子定是嚇傻了,他連拖帶拽的將譚嗣同拉出了永和宮,又連夜帶他出了皇宮。
坐在馬車上,譚嗣同一臉的凝重。載恆蹙眉望着他,不禁嘆了嘆氣。今夜發生了太多事情,他們每個人都有些意想不到。
“過幾日皇兄氣消了我們去求求他,就算不能讓他放了寧嬪也至少能見見她,她定是嚇壞了。”半晌之後,載恆緩緩說道。
“不,我明日便去求皇上。”譚嗣同堅定的說道,如果可以的話他想立刻飛到若寧身邊,一夜已經難熬,如何能讓他等上幾日。
第二日天剛剛亮,譚嗣同在宮門打開的第一時間跑進了皇宮,無論如何他都要見到若寧,這一晚已經難眠,他不敢想象若寧此時在重華宮是多麼煎熬。
他知道光緒一定還留在永和宮,不顧宮人的勸阻,他跪在了永和宮門口,希望光緒一出來便能看到他。
“譚大人,你這是做什麼?皇上現在哪有心情見你?”江永福勸了他多時,他實在想不明白,這事與譚嗣同有什麼關係,何必如此費心。
光緒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譚嗣同眼前,其實當譚嗣同來到時他已經看到,一直不想見他,是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心情對他,亦如他不知該以怎樣的心情去對若寧。
望着光緒,譚嗣同一樣神情複雜,沒有人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於珍妃,於光緒,於若寧,都是受害者。
兩個男人對視着,目光如劍。不過多時,光緒突然甩出一塊令牌,向譚嗣同飛去,就在令牌碰到他眉心的那一刻,譚嗣同迅速接住了它。
“你只有半個時辰。”光緒冷冷的丟下一句話,轉身離開。他無須多說,光緒是最瞭解他的,他了解譚嗣同甚至多於瞭解自己。
待多年之後,光緒即將魂歸昇天那日,他幡然醒悟,如若他足夠了解自己,或許就不會衍生出之後的那些悲劇了。
重華宮的大門緩緩被關上,一把大鎖落下,把宮內與宮外隔成兩個世界。昔日的光景已經不在,頃刻間成了死寂沉沉的冷宮。
譚嗣同走到重華宮門口,地上枯黃的落葉無人打掃,散落一地像極了被拋棄的孩子。他踏過落葉,聽着落葉被碾碎的聲音,好刺耳。
把令牌遞給守門的侍衛,侍衛有些驚訝,但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開門讓他進去了。
重華宮的奴婢都被調走,最後只剩下薛清和小芙兩人。此時她們正憂心忡忡的守在門口,見到譚嗣同前來,明顯有些驚訝。
“譚大人?你……”薛清對於譚嗣同的到來很是意外,她雖見過避暑山莊內若寧與譚嗣同吹簫舞劍,但二人有什麼交情,她並不清楚。
“譚大人還好你來了!”小芙突然衝過來,身爲若寧的貼身婢女,若寧和譚嗣同的事她一清二楚。不過她也明白在宮中這件事對若寧百害無一例,便也絕口不提。
“寧嬪娘娘如何?”譚嗣同的聲音再次顫抖。
“不好,一點都不好。”小芙搖搖頭,臉上還掛有淚痕,“昨晚回來後孃娘便呆在寢殿裡,一句話不說也不肯吃東西,任憑我們怎麼勸她也好似聽不到一般。”
譚嗣同嘆了嘆氣,輕聲道:“帶我去看看。”小芙點點頭,不顧一旁薛清疑惑的目光,帶譚嗣同來到了寢殿。
推開寢殿的門,他一眼便看見了若寧。
只見她卸去了髮髻,一身素衣,眼神呆滯的坐在地上。她容顏說不出的憔悴,嘴角的血漬已經凝固,昨夜被珍妃打的痕跡還留在臉上,那一道道紅印深深的烙印在她的面頰。
譚嗣同緩緩走近她,他蹲下身,擡起手輕輕捧起她的臉頰。譚嗣同一陣心疼,從前那個快樂無比的若寧,竟然被折磨成這個樣子。
他的喉嚨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滾動,讓他久久不能發出聲音。
眼眶有些微紅,譚嗣同凝視了若寧半晌,終於開了口:“若寧……”他的聲音有些不清楚,卻足夠讓若寧已經渙散的眼神重新凝聚。
若寧望着譚嗣同的眼睛,緩緩開口道:“是你呀!”“是我,我來看你了。”譚嗣同點點頭,目光柔和的說道。
他替若寧擦去嘴角的血跡,又捧起了她的雙手。昨晚在觀星臺上摔倒,若寧的手到現在也沒有包紮,青紫色的血已經凝固。
譚嗣同蹙眉,他回身對小芙道:“快拿藥酒過來。”小芙點點頭,急忙從箱子裡翻出藥酒和紗布。將東西遞給譚嗣同,她走出去關上了門,把空間留給了二人。
譚嗣同用紗布沾了一些藥水,低下頭輕輕的爲若寧擦拭,一如當年,若寧被亂民所傷,他也是這般爲她療傷。也就是那一刻,他發現自己愛上了若寧。只是這些話,他從未對若寧說過。
正專注的爲若寧療傷,譚嗣同只覺啪嗒啪嗒兩聲,兩滴晶瑩的水滴滴到了他的手上,在他手上散開,如同花瓣般綻開。
他擡起頭,正看見若寧的兩行清淚。昨晚面對那樣的場景都不曾流一滴眼淚的若寧終於忍耐不住,她突然抱住了譚嗣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譚嗣同的柔情讓她絕望的心得到了安慰,只有他願意給自己一個肩膀,讓自己宣泄所有的委屈與痛苦。若寧把鼻涕眼淚都甩到了譚嗣同身上,她所有的堅強在他面前都潰不成軍。
“怎麼辦……他再也不會原諒我了對不對,他一定恨死我了,他們一定恨死我了!”若寧哭喊着,她現在最在意的不是自己能不能出去,而是光緒能不能原諒她。
譚嗣同抱着渾身發抖的若寧,他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麼,只能輕拍着她的背,用自己的肩膀承接住她所有的淚水。
待她的抽咽聲漸漸變小,譚嗣同扶着她的肩膀,將她從自己懷中拉了出來,又爲她拭去臉頰的淚水,柔聲道:“若寧乖,莫要再哭了,告訴我,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昨晚譚嗣同想了一夜,他始終覺得觀星臺走水和珍妃流產這兩件事發生得蹊蹺,放置好久沒有使用的觀星臺爲何偏偏在當晚走水,爲何所有人都無事偏偏珍妃流了產,這一切必定不是偶然。
若寧平復着自己的情緒,在腦海中搜索着昨日的場景,“最晚我一直在喝酒,突然聽到有人大喊觀星臺走水。”她皺着眉頭,努力回想每一個畫面,“薛清便拉起我向出口跑去。”
“然後呢?”這一幕昨日譚嗣同也看到了,“人很多,我們被衝散了。然後我看到了樓梯出口,這時有人在我身後退了一把,我便把珍妃撞倒了。”
若寧並不想回憶起昨天的事情,這隻會增添她更多的罪惡感。
“你說有人推了你?”譚嗣同好像發現了什麼,急切的問。若寧點點頭,隨即又道:“當時大家都忙着逃命,衝撞也是難免的。”
她知道譚嗣同在懷疑什麼,只是她不想爲自己的過錯找藉口,無論怎樣,的確是她撞倒了珍妃,害她失去了孩子。
若寧的目光又漸漸暗沉下去,譚嗣同見狀又捧起了她的臉,“若寧,答應我,千萬不要讓自己消沉下去,我會帶你出去,我一定會帶你出去。”
他捧着她的臉,心中不由得一陣恐慌,他害怕看到這樣的若寧,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找回從前那個溫暖如花的若寧。
若寧掙開譚嗣同的手,她搖搖頭,絕望的道:“出去又如何,他不會原諒我了,他會恨我一輩子。”她緊緊的抱住自己,就讓她在這裡一輩子接受良心的譴責吧。
一切都與她料想的不同,最初的入宮,每日想着如何逃離,如何回到二十一世紀。在宮中的兩年,她漸漸的忘記了這個目標,因爲她身邊有他還有他。
然而現在的她,不再指望光緒待她能如從前,更不敢奢求變法順利結束,與譚嗣同遠走高飛,那始終是個夢,夢醒的那一天,她恐怕都等不到了。
這次換譚嗣同抱緊了她,他心疼的撫摸着若寧的頭,緩緩開口道:“不,你不能放棄,你要向他證明,這不是你的錯。”
譚嗣同說這些話時竟有一陣莫名的難過,他在爲她難過,可是她,是在爲他難過嗎?
他放開若寧,眼眶已經有些泛紅。頓了頓,譚嗣同柔聲道:“好好吃飯好好休息,相信我,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若寧沒有回答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譚嗣同嘆了嘆氣,半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他不能多留,必須立刻離開。
在走出寢殿之前,他又忍不住回眸望了望若寧,她又恢復了剛剛的樣子,那樣的絕望,那樣的難過。譚嗣同的心中不禁一顫,從前的那種忐忑重新佔據了他的內心,他要失去她了。
走出寢殿,薛清和小芙疾步走了過來。“大人,娘娘怎麼樣了?”小芙迫不及待的問,譚嗣同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嘆了嘆氣,囑咐道:“無論怎樣,身體要緊,讓她多吃些東西。”
聽了譚嗣同的話,小芙也明白他的意思,默默點點頭,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