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你心裡還是相信若寧的對不對。”載恆突然笑了,他之所以說出那些話,就是想看看在光緒心中,對若寧的信任到底有幾分。
原本想借機勸告光緒,莫要冤枉了若寧,現在看來,他心裡比誰都清楚。
載恆說完,光緒出奇的沒有反駁,他又將目光移向重華宮,他還依稀記得,前幾日與若寧於重華宮院中煮酒猜拳的場景。
那是秋夜最熱的一晚,宮中尚有蟬鳴蛙叫,向來喜歡在夜間散步的光緒每每忙完朝政,都會找機會出來走走。
正巧那日天氣甚好,光緒帶着小安子走出了乾清宮,沒走多遠,只覺一陣酒香傳來,他是隨着酒香來到重華宮的。
攔住正準備通報的小安子,他悄悄地推門走了進去。院子裡並沒有人,只有中間的石桌上擺了一個酒罈子。罈子上還有些許泥土,顯然是剛從泥土中挖出來的。
他打開封在壇口的白布,酒香撲鼻而來。“好酒!”光緒欣喜,他端起酒罈,正想嚐嚐味道,卻有人突然推了他一把,手中的酒罈也被奪走。
若寧一手抱着酒罈,另一個手拿着兩個杯子,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光緒。她把酒罈抱在懷裡,好像怕他搶走一般。
她的第一句話不是問光緒爲何在此,反而瞪着他道:“不許搶我的酒!”看着這般孩子氣的若寧,他有些哭笑不得。指着她手上的兩個杯子,厚着臉皮問她,難道不是邀請他喝嗎?
若寧撇了撇嘴,並不理他。一屁股坐了下來,爲自己斟滿一杯,又將空杯子擺到自己對面。嘟着嘴說:“我是對月暢飲。”
他又毫不客氣的坐在了她對面,拿起空杯子笑道:“對月暢飲,不如與人同飲。”隨後拿起酒罈子倒滿,這次若寧沒有阻攔,看着他一飲而盡。
“好香!”光緒讚歎,“這是什麼酒竟有如此香氣?”終於如願以償,這酒竟是這般沁人心脾。他像孩子發現了新玩具般好奇,她卻故意在一旁賣關子,就是不肯告訴他。
若寧不說,他便揚言要把她的酒喝光。她心疼自己的好酒,最後還是妥協。她指着門口的桂花樹,笑道:“瞧,都是那裡來的!”
桂花已經凋謝,只剩下一棵光禿禿的樹幹。若寧告訴光緒,她把凋謝的桂花都撿了回來,爲了釀出桂花酒,她試驗了無數次,終於成功的釀出了一罈。
看着她得意洋洋地抱着酒罈子,光緒笑她可以直接去當釀酒師了。秋天釀桂花酒,冬天釀梅花酒,春天釀桃花酒,夏天釀荷花酒。
光緒的言語含糊不清,他頭暈暈的,好像是喝醉了。瞧着他的樣子,若寧拍手大笑,“這麼快便醉了!”
他不承認,偏要與若寧划拳拼酒,誰贏了誰才能喝。他們很快喝光了一罈子的酒,伏在石桌上酣睡了一整夜。那夜的月亮很遠,酒也很香,清晨醒來,好像又回到了昔日七裡湖的時光。
“皇兄?”被載恆拉回了現實,光緒默默地嘆了嘆氣。
她因他入宮,又被捲入着原本與她無關的政治風雲,他此刻卻軟禁了她,他欠她實在太多,到底是自己對不住她。
沉默了片刻,他擡起頭,對載恆道:“你現在去找壯飛,他正在徹查此事,你去祝他一臂之力。”
載恆靜靜聽完,挑眉笑道:“看來皇兄是想通了?”“大家相識一場,朕不希望錯怪了她。”他淡淡的答道。“既然皇兄知道寧嬪是被冤枉的,爲何還要軟禁她?”
載恆反問,既然光緒一切都明白,他便要趁機求光緒放了若寧。光緒顯然有些爲難,他頓了頓,又道:“現在還不行。”
“爲何?難道皇兄還是懷疑她?”載恆急道,“載恆,朕……總要給珍兒一個交代。”光緒緩緩閉上眼睛,想到珍妃,他依然心痛。
載恆沒有反駁,他默默地點點頭,雖然他更偏向若寧,但珍妃的遭遇他也十分同情。“好,載恆明白了。”他福福身,又道:“我這就去找譚大人。”
光緒點點頭,望着他離開。他相信,有譚嗣同和載恆二人沒什麼事情解決不了。
譚嗣同一整天都呆在觀星臺,他靠在城牆上,目光掃視着整個觀星臺,盡力回想着失火當時每個人的一舉一動。
無數的身影在他腦海中閃過,這實在是一個傷腦筋的問題,當天在場的人何其多,他如何才能排除出,誰纔是推若寧的那個人?
他百思不得其解,在臺上踱步而走,最後腳步又停在了那座燒燬的閣樓前。他蹲下身,仔細的檢查廢墟中的每一處。
“可有什麼線索?”身後突然響起了載恆的聲音,譚嗣同回過頭,他思考得太過認真,連載恆走到他身邊都沒有察覺。
“你怎麼來了?”“我怎麼不能來?”載恆挑眉笑道。他順勢蹲在譚嗣同身邊,又道:“皇兄擔心你一個人應付不了,特地叫我來幫你。”
聽罷譚嗣同輕笑,“他終於想通了。”“其實,他比我們都清楚,只是有些東西蒙蔽了他的心。”載恆一邊勘察現場,一邊幽幽的說。
譚嗣同聽後默默不語,他說不出此時對光緒的感覺,他是該怨他嗎?不,他不能,他是他的君主。他該理解他的,因爲他們是兄弟。
都說皇上的兄弟和女人不好做,他和若寧卻做了這最苦的差事,然而這苦,他們卻甘之如飴。
查找過程中,一塊燒焦的橫木攔在了載恆面前,他一腳將橫木踢開,意外的發現了一些可疑的灰燼。反覆的尋找,終於讓他們發現了線索。
“譚嗣同!你看這裡!”他又踢開周圍的障礙物,留出位置觀察。聽到喊叫的譚嗣同急忙跑了過來,二人俯下身,觀察着這一堆灰燼。
那是很大的一堆灰燼,不過被燒燬的房梁木頭擠壓得遍地都是,觀星臺上又大風,不少灰燼都被吹走了。
“這灰燼不像是木頭之類的東西留下的,反而像極了綢緞燒焦所致。”載恆伸出小指,微微抹了一些在手中,細細觀察。
譚嗣同撿起一旁燒焦的木棍,把灰燼一層層撥開。撥到最後,他果然在灰燼中發現了一小塊布料。
將布料拾起,隱約可以看出是紅色的綢緞。“觀星臺的閣樓中怎麼會有這麼多錦緞?”載恆看了看幾乎被譚嗣同撥了一地的灰燼,疑惑的問道。
“或許這些錦緞,根本就不是原來閣樓中放置的。”譚嗣同緩緩說道,“這些錦緞,一定是後放進去的,爲的就是引起閣樓的大火。”
譚嗣同思付着,這一切果然都不簡單。“看來這件事,果然是有預謀的。有人故意縱火,目的便是陷害若寧,讓珍妃流產。”
“有道理。”載恆點點頭,隨即又問:“可是要放起這麼大的火,需要很多錦緞,那放火的人是怎麼把這麼多錦緞帶上觀星臺的呢?”
這也正是譚嗣同想不通的地方,若是有人帶一堆無用的錦緞上觀星臺,負責裝飾觀星臺的總管太監斷不會那麼輕易放他上來,而且很容易惹人懷疑。
如此看來,這些錦緞能通過總管太監的檢查,一定是宴會上需要使用的東西。想到這裡,譚嗣同環顧觀星臺四周,突然靈機一動。“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他突然的喊叫嚇了一旁的載恆一大跳。“我知道這些錦緞是幹什麼的了?”譚嗣同將那塊布料握在手中,又道:“這些錦緞,是宴會要用的桌簾!”
譚嗣同的話提醒了載恆,“對呀,當晚的宴會的確每張桌子上都沒有桌簾!”他們抓到了一個重點,只要順藤摸瓜,很快便能找出答案。
“看來,是有人在裝飾觀星臺時將桌簾帶了上來,隨後趁其他宮人繁忙之際,偷偷的將桌簾藏於閣樓,並在桌簾下面放好火種。他算好了時間,待宴會開始,桌簾的火勢也燒了起來,隨即便引發了整個閣樓的失火。”
譚嗣同仔細分析着縱火者的每一個細節,這個謎團,漸漸的明朗了。
“可是,就算我們找到了將桌簾帶上來的宮人,也不能說明就是他放的火。”載恆蹙眉,“縱火者不會那麼笨,自己帶來桌簾又自己放火。”
載恆思付片刻,又道:“現在看來,能輕易趁人不備,將桌簾藏入閣樓,之後有無人問津的,極大可能就是當日負責裝飾觀星臺的太監總管。”
“沒錯,看來我們要找找當日負責裝飾觀星臺的總管太監,或許從他那裡我們能找到新的線索。”
譚嗣同點頭,他將從灰燼中找出的布料小心收好,隨即與載恆走下觀星臺,直奔敬事房。
由於李蓮英長年伺候在慈禧身邊,敬事房的事大多交給他的徒弟李衛管理。這個李衛爲人機靈,在李蓮英的調教和提拔下,很快晉升爲內務府副總管,替李蓮英打理宮中各個事務。
譚嗣同和載恆來到敬事房,李衛笑臉相迎,對於他們的盤問也很配合。
李衛告訴他們,皇上對觀星臺的盛宴十分重視,所以那日是他親自在觀星臺上監工,親眼看着宮人們搬上搬下。
“那你有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現象?”“可疑的現象?”李衛撓頭想了想,搖頭道:“沒有啊,一切正常。”
“你一直在那裡盯着,一刻也沒有離開?”載恆不禁有些懷疑他的話,李衛沉默了片刻,吞吞吐吐道:“額……有一段時間,師傅叫我幫他辦點事。”
“李蓮英?”譚嗣同和載恆同時叫道,他們對視一眼,隨即譚嗣同又問道:“李公公,宴會當日,爲何每個桌子上都沒有準備桌簾?”
“這……”李衛被問得一驚,他低下頭,雙手緊握。看出他的小動作,譚嗣同笑道:“怎麼,這個問題公公不好回答?”
“呵呵,大人有所不知。”李衛尷尬的笑笑,又道:“原本是有拿桌簾上去的,可也不知怎麼了,宮人們忙着忙着啊,就忘了把桌簾放到哪裡。怎麼找也找不到,要是再去倉庫取又來不及,只好不用了。”
“原來如此。”載恆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問道:“那你記得,是誰把桌簾搬到觀星臺的嗎?”李衛有些爲難,他陪笑道:“載恆公子,當天來來往往的宮人那麼多,這奴才哪裡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