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子嘆了嘆氣,將菜盤放到了桌子上,苦勸道:“奴才知道您擔心李大人,但恆貝勒纔剛剛出發最快也要三天趕到,若是消息還沒等到娘娘就餓壞了身子可怎麼辦!”
即便自己說什麼,若寧也不爲所動。小安子無奈,只得慢慢退了出去,一轉身,正看到光緒站在他身後。
“參見皇上!”小安子急忙行禮,光緒擺擺手讓他起身,又望了望寢殿內的若寧,擔憂的問道:“她始終這個樣子?”
小安子點頭道:“回皇上,娘娘自御書房回來便是這樣,奴才怎麼勸娘娘也不肯吃東西,皇上……”“好了,朕知道了,你先下去。”
光緒說罷,走進了寢殿,來到桌前乘了一碗湯拿到若寧面前,“就算你自己不想吃,也要顧及一下腹中的孩子,對不對?”
若寧擡眼望着光緒,她接過光緒手中的湯,勉強笑了笑,“皇上吃過了嗎?”光緒輕輕一笑,坐在若寧身旁道:“額娘和孩子都沒有吃,你讓我這個做阿瑪的怎麼吃得下去?”
若寧聽後微微一笑,自顧舀着手中的熱湯道:“對於廣東的事皇上一定很傷腦筋吧,皇上既要同英國法國交涉,又要給太后等人一個交代。臣妾實在不應該因爲大哥的事麻煩皇上。”
“不,就算你不說,我一樣會派人救他。李熙寧是大清的好將士,我會丟棄任何一個人才。”光緒說罷,攬過若寧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不要想太多了,我相信熙寧定會逢凶化吉,我們也會的。”
然而這次命運沒有關照他們,由此引發的厄運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連連傾塌,熙寧沒有逃過,他們也沒有。
在光緒的懷抱中,若寧慢慢的睡去,她想自己在夢中,應該可以見到熙寧吧。
如今的廣東近似一片血海,四處的屍體與砍斷的兵刃,零星的火花與狼煙。雖未像當年旅順大屠殺般恐怖,卻也遜色不了多少。
此刻的熙寧正在城中安置受傷的百姓和難民,英軍封鎖了廣東所有的出口,他沒有辦法將這些百姓送走,只有找些安全的地方讓他們藏身。
安置好最後一批百姓,熙寧和士兵們便準備回去城樓,爲今之計,只有破釜沉舟。誰也沒料到,未等他們登上城樓,炮火便如雨點般朝他們射來。
英軍炮火的威猛熙寧不是不知道,立即命衆人撤退。“快撤!快!”就在他喊完這一聲後,一個炸彈射了過來,在他腳邊爆炸。
熙寧向石頭一樣被炸飛,他只覺得四肢不再是自己的,火光吞噬了他整個身體。他好像死了,其實,他早就死了。
他的靈魂彷彿飛出了身體,離開了廣東。他先是飛到了水中,寒冷刺骨。又飛到火爐中,灼灼烈火讓他不能呼吸。隨後飛到了大漠中,黃沙漫天,一望無際。
最後他回到了京城,回到了李府,他看到了李鴻章和若寧,他們在門口向自己招手。轉而又到了南柯夢,他依稀看到了一個女子在跳舞,可那不是蘇凌,蘇凌去了哪裡,他不知道。
本想就此留在京城,做一縷不滅不散的遊魂,但一陣疼痛襲來,又把熙寧拉回了自己的軀體。
“快,把止血潵給我,還有再去打些水來。”朦朧中,熙寧聽到了一個熟悉又悅耳的女聲,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聲音。
是她來了嗎?熙寧本想奮力睜開眼睛,看看那個魂牽夢繞她。無奈眼皮如鐵一般沉重,他始終看不到她。
“熙寧?你醒了嗎熙寧?”聽到她的呼喚,熙寧的意識也漸漸恢復,半晌之後,他才緩慢睜開了眼睛。
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果然是蘇凌。她的頭髮有些散亂,正在幫自己療傷,原本雪白的衣服被鮮血染成了紅色,就如最初熙寧的夢中一般。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看見他甦醒,蘇凌露出了笑臉。轉身端來了一碗藥,“來先把藥喝了,要是英軍設的再準一點,你可就沒命了。”
熙寧勉強讓自己坐起來,突然抓住蘇凌的手腕問道:“那些百姓怎麼樣?有沒有傷亡,還有我們的將士?”
蘇凌的手一顫,沒有回答他。倒是一旁候着的侍衛道:“回大人,百姓無事,只是我們的將士因此傷亡慘重,不過蘇姑娘剛剛已經爲生還將士們療過傷,應該沒有大礙。”
熙寧聽後一驚,立即掀起被子道:“我要去看看他們!”這一動熙寧才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疼痛不已,連走路都有些困難。
好在蘇凌及時扶住了他,蹙眉道:“你自己都傷成這樣了還能去看誰?”
此時守在屋內的幾個副將道:“蘇姑娘說得對,大人還是好好休息,照看將士們的事就交給屬下吧。”說罷,他們向熙寧拱了拱手,轉身出去了。
屋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蘇凌扶熙寧重新躺會牀上,便開始整理桌上的藥材。望着蘇凌的背影,熙寧緩緩開口道:“謝謝你,救了我的將士們,我替他們謝謝你。”
桌前的蘇凌一愣,頭也不回的答道:“不必言謝,我救他們也是爲了你。”蘇凌把一塊抹布放在水中浸了浸,擦拭着桌上的血跡。
“你……爲何會來?”原本不敢問的話,終於問出了口。蘇凌頓了頓,扔下手中的抹布走到熙寧面前,“我是來帶你走的。”
“你說什麼,帶我走?”
“沒錯,我從京城聽說了廣東的消息,你知道嗎朝廷根本沒有派援軍過來,你們打不過英軍法軍的!”
蘇凌突然握住熙寧的手,動容的道:“熙寧,跟我走吧,憑我們兩個人完全可以逃脫。我們離開廣東也不要回京城了,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好不好?”
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了下來,眼角滲出了淚珠。蘇凌輕輕嘆了嘆氣,又道:“我知道,以前我做的一切傷害到了你。但是離開了你,生命對於我已經沒有了意義。”
“熙寧,跟我走好不好,我們一切都不要理,遠離所有的是非好不好?”
梨花帶雨的蘇凌異常的美麗,像她這般美麗又高傲的女子,恐怕一輩子也沒說過這樣的話,只有這次,讓她放低自己卑微的求別人。
然而蘇凌的話並未讓熙寧動容,他奮力的甩開蘇凌的手,瞪着她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要我舍下廣東這麼多百姓和將士自己逃走?我告訴你,這裡的一切對於我不是是非,是責任。要走你自己走,我是不會離開的。”
對於熙寧的回答蘇凌滿是驚訝,她惶恐的望着熙寧,“我以爲……你會跟我離開……”
熙寧凝視着蘇凌,冷笑道:“你以爲?從頭到尾都是你以爲!你以爲你足夠有魅力讓我愛上你,你以爲你肆無忌憚的傷害我後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
熙寧瞪着蘇凌,一字一句道:“榮祿訓練你時,沒教過你不要那麼天真嗎?”望着如此陌生的熙寧,蘇凌微微苦笑,她步步後退,最後轉過了身。
“抱歉,我不該那麼天真,以後不會了。”她把聲音壓得很低,讓人聽不出她喉嚨的顫抖。說完這句話,蘇凌大步走了出去,沒有留戀沒有不捨。
坐在牀上的熙寧轉過頭,不去看門口那個越走越遠的身影,他想,這該是他見她的最後一面了吧。
城門的防線已經瀕臨崩潰,熙寧知道,過了今晚,廣東就再也守不住了。外面的炮火聲再度響起,熙寧慢慢起身,穿好戰袍帶好佩劍走了出去。
守在門外的副將見熙寧出來,便急忙上前報告,英軍已經在攻城,他們堅持不了多久了。熙寧靜靜的聽完,他深吸了一口氣,對衆人道:“走,不怕死的隨我一起上城樓!”
這日的風特別大,滾滾的黑煙在廣東城上空盤旋,熙寧站在城樓上,突然想起了李賀的那首《雁門太守行》。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裡,寒上燕脂凝夜紫。”他今日算是明白這首詩的意義了。
英軍正猛攻着城門,熙寧明顯感受到城樓在顫動,下一刻,城門傾塌,英軍如海嘯般洶涌的衝了進來。
熙寧拔出寶劍,將它插在了城樓上。今日爲國而死,他亦無憾。
望着茫茫人羣,他彷彿看到了一個倩影向自己奔來。熙寧微微揚起嘴角,臨死前還能看到幻境中的蘇凌,真好。
不過很快熙寧發現自己錯了,那不是幻覺,那是真正的蘇凌!蘇凌越過千軍萬馬,跨上了城樓,熙寧立即伸出手,將她拉進了自己的懷抱。
觸摸着她的黑髮,熙寧大吼道:“你怎麼回來了!”蘇凌並未因他的吼叫生氣,反問道:“你說那些傷人的話,就是想讓我離開?不想我和你一起死?”
這次熙寧沒有回答,看着默不作聲的熙寧,蘇凌笑道:“若我連這都看不出來,豈不真是太天真了!”
熙寧聽後嘆了嘆氣,目光柔和了下來,“你不該回來,你不該回來的。”蘇凌抱緊熙寧,柔聲道:“你不願捨棄你的百姓和將士,那我便陪在你身邊,沉浮隨你。”
緊緊相擁的兩個人相視一笑,在廝殺和炮火中,從城牆上緩緩墜落。蘇凌緊緊抱着熙寧,這是他們所有擁抱中最讓她安心的一次,不再有謊言,不再有欺騙。
凝視着對方的眼睛,一段段往事涌入心中。
“姑娘,請問……”
“今天的表演已經結束,客官明日早些吧。”
“姑娘,真的是你”“公子,你認識我?”
“當日姑娘入宮爲太后獻舞,在下剛好也在場。”
“姑娘好魄力。在下李熙寧,還不知姑娘芳名是?”
“南柯夢,蘇凌。”
“蘇凌姑娘,是我。”
“李公子怎麼在這?”
“哦,我來爬山啊,蘇凌姑娘呢,來練劍?”
“對啊,我沒事便會來這裡練劍。”
“姑娘怎麼穿着漢服?”
“這是我的舞衣。”
“這身衣服穿在姑娘身上正合適。”
“我以爲,你只是算計我,算計我們李家,即使如此,就算哪天你真的一劍殺了我我也無怨無悔。可是你爲何要牽連無辜,你根本就是個兇殘至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