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房間好大的一陣中藥味,屋內的光線不好,不過他們都看得到,屋子最深處的窗邊,一個婦人躺在搖椅上,目不轉睛的望着窗外的藍天。
她的身體簡直不能動,面容枯黃,沒有一絲血色,雙鬢也已經斑白。若寧不禁呆住了,這還是兩年前那個溫婉美麗的良福晉嗎?
光緒凝視着眼前的婦人,一步步走近她,蹲在了她的身邊。“額……”剛剛張口的光緒有些哽咽,“良福晉……”他忍住眼淚,重新開口。
聽到呼喚,良福晉一怔,不可置信的轉過了頭。當她看到光緒時,淚水奪眶而出。“皇……皇上……”
她伸出顫抖的雙手,想要摸摸光緒,卻怎麼也抓不到他。“我是不是在做夢……我看到皇上了。”“你沒有做夢,是載恬來了,載恬來看你了。”光緒握住她的手,輕道出自己的名字。
“真的嗎?載恬……我終於把你盼來了。”這般親切的呼喚,只有母親纔有。
遠望着二人的若寧也被感動的紅了眼眶,她轉身問一旁的醇親王道:“福晉的病多久了?”“一年多了吧。”
醇親王嘆了嘆氣,“請了好多大夫,只是……唉……”他不忍再說下去,掉頭走出了房間。不必言明,已經回天乏術。
若寧望着光緒和良福晉,走到他們身旁,良福晉擡眼看到了她,緩緩笑道:“若寧也來了。”“福晉還記得若寧?”她莞爾一笑,即使在病中良福晉也是這般柔和。
“當然,你曾替皇上送過畫,我怎麼會忘記。”良福晉的聲音有氣無力。“來。”她向若寧招招手,若寧急忙伸出手,與光緒一起蹲在了她的榻前。
“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宮中人心險惡,你一定要照顧好皇上。”良福晉緊緊握着若寧的手囑託道,她把最愛的兒子交給若寧照顧,就像交代後事一般。
若寧看了一眼光緒,她能理解光緒此時的心如刀割。不想讓良福晉擔心,若寧轉而笑道:“福晉多慮了,皇上深謀遠慮,在宮中一直都是皇上在照顧若寧。”
“好,好,你們兩個能互相照顧就好。”良福晉聽了若寧的話,欣慰的笑了。此時一陣叩門聲響起,一個丫鬟端着藥走了進來,“福晉,該喝藥了。”
若寧起身,走上前接過丫鬟手中的藥碗,又吩咐道:“你先行下去吧。”她將藥端過來,俯身對良福晉道:“若寧喂福晉喝藥吧。”
“我來。”光緒拿過若寧手中的藥,轉而對良福晉道:“載恬喂福晉喝藥。”良福晉高興的點點頭,眼中閃爍着淚光。
光緒用勺子舀起藥湯,放在嘴邊吹涼,然後小心的送到良福晉口中,那樣的認真那樣的細心。至今爲止,能讓光緒如此的若寧只見過兩人,一個是良福晉另一個則是珍妃。
良福晉很快將藥喝的一乾二淨,有光緒親自喂她,再苦的藥她都喝的下去。許是今日情緒波動過大,良福晉有些疲憊,眼睛已經睜不開了。
若寧放下藥碗,輕拍着光緒的肩提醒道:“皇上,良福晉累了,我們出去讓她休息吧。”光緒看着昏昏欲睡的良福晉,點了點頭,“也好。”
他仍依依不捨的注視着良福晉,他隱約有種預感,這或許是最後一次見她了。若寧見狀,只得扶起光緒,拉着他走出了屋子。
走在迴廊上,光緒的表情仍是十分凝重。他的每一步都十分艱難,這意味着他離母親越來越遠了。
若寧也沒有勸他,只是默默地走在他的身後。她知道說任何勸告的話他都聽不進去,若寧唯一能做的,就是這樣陪着他。
迴廊的盡頭,醇親王正等候在那裡。光緒看着他,腳步停了下來。
父愛的流露方式一直與母愛不同,但這不能否認,父愛就會比母愛少,醇親王便是個很好的證明。
不同於良福晉,醇親王對光緒的愛更爲深沉,他的冷漠只是一種僞裝,爲的是能讓光緒在宮中好好過活。
對視片刻,光緒終於走近他。雖然每日都會在朝堂上看到醇親王,但這樣的近距離並不多。望着他深邃的眼睛,他突然發現醇親王蒼老了許多,當初那個英勇的醇親王,如今已是這般。
光緒突然一陣心痛,他掩飾着自己的情緒,在醇親王耳邊低聲道:“好好照顧福晉,如果有一天……她殞了,請務必第一時間告訴朕。”
說完這句話,沒等醇親王回答,光緒便大步走了出去。
“皇上!”若寧叫喊着,光緒始終沒有回頭。她跑到醇親王面前,蹙眉說道:“若寧知道王爺一心爲皇上着想,但如果你連他親額孃的事都瞞着他的話,他會傷心的。”說完後若寧立刻追了出去。
若寧從小沒有媽媽,是她爸爸一人將她帶大。好不容易穿越到李家,仍是個沒孃的孩子。她也是極羨慕有額娘疼的孩子,在她眼中光緒是幸福的,他有一個如此愛他的額娘,她不希望光緒失去這份愛。
出了醇親王府,光緒已經跳上了馬車,若寧緊隨其後,上車後也只是坐在光緒一旁,默默不語。“回宮。”光緒冷冷的丟下兩個字,隨即是一路的沉默。
馬車不斷的顛簸,速度也在加快。若寧掀起車簾,外面已經是漆黑一片。這時她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呀!”的一聲叫了出來。
光緒彷彿纔回過身,懶洋洋的問道:“怎麼了?”“我纔想起來,今天原本和壯飛說好送我回宮的!”
若寧懊惱極了,下午來的匆忙,在醇親王府又看到了那樣的良福晉,心中只顧得傷心難過,讓她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慘了慘了,他一定在等我!”若寧抓着車上的橫木,真恨不得從車上跳下去。光緒淡定的看着她着急,然後幽幽的說道:“哦,我通知過壯飛了。”
“什麼?”若寧坐回座位上,“你通知他了?”“對啊。”光緒依舊淡定。
“什麼時候?”“在接你之前。”
“你怎麼不早說啊!”“你也沒問我。”
“我不問你你就不會告訴我?”
“不會。”
若寧再度氣結。
光緒親自接回家省親的寧嬪回宮,這個消息很快便在宮中傳開,若寧失寵的謠言也不攻自破。宮人們對這位位分最低的娘娘更是不敢小視,比往日更加殷勤。
王海便是其中之一,剛分入重華宮也算盡心伺候,待珍妃之事發生,他便開始見風使舵,身爲重華宮總管太監,卻一點正事也不幹終日遊手好閒,還時不時去永和宮走動。
如今若寧重得光緒眷顧,他又灰溜溜的跑到若寧跟前,極盡諂媚逢迎絲毫不敢怠慢。若寧看在眼裡,也只是些許敷衍懶得與他計較。
自那日從醇親王府回來,若寧心中便一直記掛着良福晉的病。她無奈自己幫不上什麼忙。
偶然想到良福晉是信佛之人,便從藏書閣找來一些佛經,每日抄寫一些,希望能替良福晉祈福,若是有機會她希望能把自己抄的這些經書送給良福晉,也算是一番心意。
這日晌午,若寧正在書房謄寫經書,只見王海急急忙忙的從外面跑了進來。“參見娘娘。”若寧瞥了一眼請安的王海,裝作沒有看到一般繼續謄寫。
王海見若寧沒反應,又輕聲喚道:“娘娘,瑾妃娘娘宮中的菊花開了,邀您過去賞菊呢。”
“王公公真是神通廣大啊,連鹹福宮的菊花開了你都知道,怎麼,現在開始往鹹福宮跑了?”若寧都也不擡,手中的毛筆依然晃動着,口中幽幽念道。
“娘娘可冤枉奴才了!”王海一副委屈相,“今日李總管原本要在敬事房給各宮總管開會,奴才是在去敬事房的路上遇到瑾妃娘娘的。”
“開會?開什麼會?”若寧有一句沒一句的問道,“說來也奇怪,待我們都到了敬事房,李總管突然說慈寧宮有要事,他要趕回去,便將我們都遣了回來。”
說道這處王海頓了頓,他神神秘秘的向外面望了望,又低聲對若寧道:“就在奴才回重華宮的路上,娘娘猜奴才看到了誰?”
聽到慈寧宮三個字,若寧筆尖一停,擡起頭問道:“誰?”“奴才看到李中堂和榮大人也同樣急匆匆的趕去了慈寧宮。”他壓低了聲音,盯着若寧的眼睛道。
若寧聽完後放下了手中的毛筆,沉思片刻後對王海道:“本宮有些累了,你去轉告瑾妃娘娘,改日去鹹福宮賞菊。”
“嗻!”待王海退下,若寧即刻起身,對一旁的小芙道:“走,我們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
走到慈寧宮門口,小芙突然拉住了若寧。“娘娘,剛剛王公公不是說老爺和榮大人都在慈寧宮嗎,那太后現在一定不會見咱們的。”
“就是知道她不會見我我纔要過來。”慈禧這麼着急召見李鴻章和榮祿,必然是有重要事情,難道是變法出了差錯?
若甯越想越不放心,她必須冒險打探一下。思索的時候,不知不覺已經踏入了慈寧宮,大殿的門敞開,卻不見慈禧,只有兩個留守的宮女。
二人見若寧前來,急忙叩頭行禮,“參見寧嬪娘娘。”“太后呢?”若寧急於見到慈禧不想與二人多費脣舌。
“太后不在這裡。”一個小宮女瑟瑟發抖,顯然是不會說謊。若寧瞪着她,正要發問,只聽身後一陣笑聲傳來。
“這不是寧嬪娘娘嗎!”來着正是慈禧身邊的徐姑姑。自若寧入宮,她待若寧始終不錯。
“徐姑姑,若寧是來給太后請安的,誰知這兩個宮女,連太后在哪都不告訴我。”若寧佯裝生氣。
“呦,太后現在正在偏殿與李中堂議事,娘娘現在過去恐怕不方便。”徐姑姑面露難色,“沒關係,我可以等啊!”
若寧說着走出大殿,在院子裡閒逛起來。徐姑姑跟在她身後,時不時看一看時辰,勸道:“娘娘,這事情恐怕一時半會談不完,不如娘娘先回去,待太后議完,奴婢會轉告她老人家的。”
徐姑姑說完,若寧像是沒聽到一般,折下一朵夏菊送到鼻前嗅了嗅,“好香。”
她轉而回過身,笑道:“沒關係,我可以等。姑姑不必照顧若寧,您忙您的去吧,我自己在這裡逛逛就行。”若寧一邊說一邊推着徐姑姑的肩膀,勸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