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診斷室裡。
“她確實是受到神經刺激後引發幻覺的。”凱風說,“禍不單行的,她還患上了嚴重的健忘症。”
老專家看着他一身的疲憊,而且腿上竟然固定有模板,他到對凱風的傷引起了興趣:“你這怎麼坐在輪椅上了?”
“我也見到了那張面孔。”凱風一字一頓地道,“其實,我並不是沒看清那張面孔,而是本來那張面孔就是一團模糊。”
“你的傷是因爲這事挨的是吧?”老專家猜測到了大概。
凱風點點頭:“上個月的一個雨夜裡。”
老專家從桌子上的一個筆筒抽出一支鉛筆,然後在一本冊子上撕下一張空白的紙張,遞給他:“你先畫一張印象圖,但是我有個條件。”
“什麼?”
“你不能看這張紙,無論你畫的是什麼,我給的一條黑布,把你的眼睛蒙上,你在腦海裡憑空想象把它畫下來,因爲現實裡一點點的參照物都會扭曲你的記憶。”
凱風看着眼前的一張白紙,他手裡攥上了鉛筆,一時間沒有動手。
“好好想想。”老專家說。
凱風沒有用黑布蒙上眼睛,他只是閉着眼瞼,然後開始回憶那個雨夜裡發生的一切,他右手的鉛筆在紙上動了起來……
即使過去了一段時間,但是一開啓那段回憶的閘門,所有的跡象都彷彿重新播放一樣,他眼前下起了漂泊大雨,並伴有颱風呼嘯,從接希璟的電話,然後急促地開車,一路拐彎抹角,最後擋風玻璃猛然間出現一張詭異的臉,彷彿就拓印在擋風玻璃上,在車燈前閃耀着過度白熾的光。
凱風回憶至此,他的身體猛然抖動了一下,彷彿身臨其境,自己被甩出了車廂外,然後在路邊打滑,腰部撞到路燈杆下。
接下來與那張面孔好幾分鐘的對視,幾米遠的距離,可是誰也看不清誰,接踵下墜的雨滴彷彿給那張臉打上了厚厚一層馬賽克,他只是回憶起那件紅色的衣服,還有光禿禿的腦袋,像是用保鮮膜包裹的五官……
很長時間的回憶,凱風的筆一直在動,他不斷地在原來已經認爲確定好了的地方又重重地用比劃覆蓋上去,直到把位置都塗抹得一團黑。
他手中的筆停了有五分鐘後,老專家纔開始問他:“畫完了嗎?”
凱風閉着眼睛思考了一陣,他終於放下鉛筆:“畫好了。”
“你先別睜開眼睛,這張畫我爲你保存着,我給你個任務,你去讓那女孩子也畫一張畫,用你同樣的方式去描繪出她心中的面孔來,到時你再來找我。”老專家收起了畫紙,夾在一本相冊裡,然後放入抽屜,“你現在可以張開眼睛了。”
凱風眼瞼開啓,他首先看了看自己拿筆的手,在小魚際部位,竟然漆黑一團,他想象不出自己的作品有多糟糕了。
“也許,我把整張紙都塗黑了。”凱風猜測說。
老專家把鉛筆放入筆筒,沒有告訴他任何有關畫紙的信息,而是岔開另一個話題:“你有輕微的憂慮症,你知道嗎?”
凱風一怔,他不以爲然:“怎麼會呢?我生理和心理一直調節得不錯
。”
“那個女孩也是這樣認爲自己的。”老專家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
“你想闡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嗎?”
“你自己知道。”
老專家對他說的話比那張面孔還難以揣摩出棱角。
凱風沒有追問,他離開了精神診所。
這不只是他第一次見到希璟是在昏迷中甦醒過來了,他也記不起到底是第幾次,每次看到希璟,凱風的印象裡她總是一臉的蒼白與憔悴,然後像是整個人剛剛脫離了恐懼與劫難,在餘悸與彷徨中甦醒。
“親愛的,那只是一對雙胞胎。”凱風對她說。
“你不用安慰我了。”希璟變得更加身心交瘁,“我知道那張面孔永遠脫離不出我的視線,總有一天,那張五官就貼在我的臉上……其實我就是那個人……”
“你聽我說,希璟,那兩個女人真的是一對雙胞胎,她們是我故意請來的,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症狀到底在什麼情況下變得無法剋制。”
希璟一怔,她茫然地擡頭看他。
“你的病狀還有恢復的可能,你知道嗎,你的臆想最大根源是自己的不信任,你從來沒有看重自己,你的世界觀本來就是自己主宰,但是你留給了腦海裡虛無而空洞的一面,它們主宰了你。”
希璟並沒有因爲凱風的話有所反應,她楞楞地發神,然後說出一句:“我已經不存在了……“
凱風不明白希璟到底在說什麼,但是他因爲她的羸弱與胡謅變得有些不可理喻,他丟下了一句話:“你把自己的世界觀給毀了。”
“本來就毀了,我一直在毀掉的世界裡殘存不是嗎?”希璟躺在牀上,沒有任何爭辯,她的口氣在縱容自己的絕望。
凱風看着孱弱的她,忘記自己想要做些什麼。
“凱風,我跟你在一起是不是拖累你了?”希璟說,“也許,我有一天會毀了你。”
“親愛的,你在說什麼呢?”凱風發現希璟開始自慚形穢,他口氣變得溫柔起來。
“我的症狀是治不好的,時好時壞,而且我自己無法控制。”
“你還有我呢。”凱風說。
希璟唏噓了一聲,側過身去,把臉壓在枕頭上,緩緩閉上眼睛。
半個月後,凱風已經能直立行走,他終於丟掉了那該死的裹附在腿上的石膏和輪椅,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個老專家。
老專家已經在裡面等候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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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今天會過來。”
“嗯。我的腿剛剛復原。”
“請坐,怎麼樣,東西帶來了嗎?”
凱風點點頭,從提包裡拿出一卷畫紙,遞給老專家:“這是希璟的印象畫。”
老專家接過那捲畫紙,然後把外面的膠帶撕掉,攤開放到桌子上,這幅畫很大,有四張A4紙拼湊的面積,老專家凝視着白紙上的圖案,他的表情緩緩變得凝重,最後蹙着眉頭把眼鏡框靠近到了白紙上。
“老先生,你發現了什麼嗎?”凱風發現他的神情有些異樣。
“你看過這張圖紙嗎?”
“我看過。”
凱風說。
老專家點點頭,然後俯身從附近抽屜拿出那份爲凱風保存了半個多月的畫稿,這份是上次凱風閉着眼睛描繪的作品。
老專家把兩幅畫並列在一塊:“你現在可以過來看了。”
凱風慌忙起身,走到桌前觀看。他最關心的是上次自己畫出的摸樣,憋了上半個月,現在終於可以一睹謎底,情緒十分激動。
桌面上希璟圖畫得非常簡單,她只是勾勒出了幾筆,寥寥草草地敷衍着,看起來她很不情願去回憶那張臉,而凱風的那張畫,竟然是三個塗抹得黑布隆冬的漩渦圖案。而整個輪廓更像是剛剛描繪出一個未發育的嬰兒胚胎或者已經埋在土裡腐爛多時的,只剩下一個骷髏的形狀。
凱風看着那張筆畫縈繞亂七八糟的圖,忽的渾身肌肉收縮,他急促着呼吸,然後拼命用手壓在自己的心口,好一陣才問道:“這是我當時畫的?”
“你有哮喘症?”老專家沒有回答他,反而問他這個問題。
“沒,沒有。”凱風搖搖頭,“我只是有點緊張。”
老專家沒再追問,他的注意力已經集中到了希璟的畫上:“這張圖什麼時候畫的?”
“就前天。”凱風嘴上答着,不過心裡sao亂極了,他怎麼看自己的畫都比希璟的可怖得多,希璟勾勒出來的圖案是張橢圓形的臉,然後她並沒有畫出五官的輪廓,她就這麼胡亂地在臉譜上畫了幾筆,但是又用橡皮擦塗抹了,最終留下彷彿渙散融化的印記在臉譜上。
“這真的是我當時畫上去的嗎?”凱風有些心浮氣躁,他抓起了桌面上的畫紙。
在畫紙的後背,仍然能清晰地摸出那些筆畫因爲用力而戳出輪廓的印記,整張紙差不多都被戳穿了。
他用手輕輕撫摸到畫紙的表面,彷彿觸摸到了那張雨夜裡詭異的面孔,那麼的熟悉和bi真。恍惚中,他竟然離譜地發現那張圖紙上的臉譜動喚了一下,原本沒有生氣的圖紙彷彿灌入了魔力,筆畫上的臉譜成了真人的臉,他嚇得把圖紙就往地上扔。
“怎麼了?”
“哦,沒,沒事。”凱風把手壓在太陽穴上,他發現神經有些脹痛,“估計我有些累了。”
老專家慢悠悠地撿起那張掉在地上的圖紙,然後說道:“你知道你們兩個人畫出的兩幅圖的迥異嗎?”
凱風搖搖頭。
老專家重新把兩張圖並列在一起:“你過來。”
凱風把連湊過去,老專家的手在兩張圖紙上比劃:“這是女孩子的圖,她連臉譜的邊緣都沒有一筆畫全,而是斷裂了好幾筆才銜接上,做個推測,她心裡所臆測的臉是自由的,多變的,她很可能把各種不同的人,不同臉型的輪廓都臆想到同一張模具面孔上,然後重新誕生幻覺的東西,那麼她的病症發生率就極其高,而且危險,所有人和事物都很可能成爲她臆想的對象。雖然她在五官上並沒有多少筆墨,實際上,她臆想出來的五官比你臆想到的要複雜得多。”
凱風疑惑不解地看着那兩張圖,怎麼說,自己的畫都比希璟的複雜得多,雜亂得多,這簡直是一堆亂麻和幾根稻草的區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