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在黑夜裡穿行,十一點多的夜裡行人寥寥無幾,過往車輛也是三三兩兩,還沒打烊的超市更是屈指可數。
希璟把下巴用手墊着,壓到前面的椅背上,車子在城市的大道比較平穩,她身體稍稍地抖動,外面路燈和一些建築物廣告牌的光線掃進車廂裡,影影綽綽,又快速消失不見。
夜裡的空氣溫度已經直線下降,剛纔從小縣城坐車上來,吹了一路的空調,她已經覺得很冷了,現在車窗外有夜風拂來,她不禁又打了幾個噴嚏,便慌忙把側面的玻璃窗拉上。
“希——璟……希——璟……”
車廂裡有一個聲音在呼喚她,聲音那麼陰沉,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在狹窄的車廂內有悠然的回聲。
希璟驚得一聳,她從椅背上擡起頭來,環顧了一下車廂內,車廂裡除了司機和其餘兩個乘客,連帶她四人,其他的座椅上都空蕩蕩的。偶爾有乘客下車後忘記或遺落了一張報紙,掉到椅子上。
那兩個乘客一個是坐在最靠近車門的座椅上暈暈欲睡,另一個則坐在她身後四個位置的距離。她發現,這個坐在她身後隔着四個位置的人竟然在車廂裡還穿着雨衣……
她不由得有些奇怪和蹊蹺。一身光溜溜的雨衣,帽子還扣在腦袋上,車內根本就沒雨,他(她)還是這麼扣着,不知道是嫌脫下來太麻煩還是怎麼的。
希璟凝視了這兩人,發現一個是陌生面孔,一個連臉都無法瞧見,在車內幽暗的燈光下,帽檐下面一團黑。而司機更不可能認識她,可是剛纔分明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這幽暗幽暗的車廂裡,除了他們幾個,還有誰呀?
希璟覺得是自己今天神經過於緊張了,她需要放鬆,再等一會,就回到家了。她鼓勵着自己,讓起伏急促的胸口趨於平緩。
“希璟……希璟……”
渾濁沉悶的聲音又微微從耳膜灌入,像是毛毛蟲一般攀附在她的皮膚上,緩緩蠕動,她渾身一層雞皮疙瘩,汗毛直立。
希璟屏住呼吸,她再次朝四周看去,車裡就他們四個人,然後都是空空的座椅,走道頂上是晃晃悠悠的手拉環,時不時發生碰撞,在頭頂上發出珂珂的響聲。
四個人,只有四個人,四個人……
希璟唸叨着:四人四人四人四人……
猛然地,她隨口唸到了什麼……
死人死人死人死人……
而那個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聲音竟然附和着她念叨死人這個詞。希璟嚇得用手捂住嘴巴,她的手上是圓睜着驚駭的眼睛,瞳孔放大得幾乎要把眼眶漲破。
念着死人的那個聲音尾音很拖得長長的,希璟隱約感覺到是從她背後傳來,忽一想,那個穿着雨衣的人,就是跟她隔着四個位置的人,四個位置,又是四個,四,死……
希璟的手抓着前面的椅背抓得生痛,她把自己的兩腳尖使勁地往後勾,這樣可
以緩解一點自己過於緊張的壓力。
“希璟……希璟……”
未等自己喘口氣,那個陰森恐怖的聲音又不明不淡地穿了過來,她深吸了口氣,然後猛地往後一看,天啊!
希璟竟然看到了那些空蕩蕩的座椅上多出了一個人!
她全身被一桶冰水澆灌得透徹,寒地幾乎要暈厥。
那個多出的人不偏不倚,就冷冰冰地坐在那個穿着雨具的人的背後,它像是在調侃希璟般,若隱若現,它坐在那個穿雨具人的腦袋後面傾斜着向一邊歪出腦袋,兩眼空洞地看着希璟……
“啊!”希璟尖叫地喊了起來。
咯咦!開車的司機一個急剎車,從座椅上伸出頭來:“怎麼回事?!”
希璟捂着嘴指着坐在後車廂座椅上多出的人失聲道:“鬼……鬼……”
“哪來的鬼?”坐在靠近車門的那個乘客在昏睡中聽得驚出一身冷汗,他一個激靈站起來,趕緊朝希璟指的方向看去,頓時自己也驚詫得面無血色。
“呃……”那乘客只是驚了一下,隨即釋然了,“切,你都什麼眼神啊,這也是鬼。諾諾諾……那個穿雨衣的乘客,你別這麼嚇人好不好,在車內也好把雨衣脫了吧,這一會兒戴雨帽一會兒不戴的,你想在這夜晚裡嚇誰啊?”
那個穿雨衣的人亦是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冷得一頭霧水,自己還在莫名其妙中,不解地看着幾人對自己頭來驚愕的眼神,還以爲自己身後有什麼東西呢。
原來,穿雨衣的乘客只是無意中在額頭一抹,然後他的臉從雨帽裡伸了出來,不過雨帽銜接在肩膀脖頸上,有些硬,它只是傾斜着外向了一邊,不過在希璟的視線裡,後車廂的光線比較黯淡,這個情形就彷彿是一個人憑空岔出了一個腦袋,怪不得她看成五個人……
“大驚小怪的,沒事了,沒事了……”司機虛驚一場,跟着希璟警告,“以後得看清楚先,別動不動大呼小叫的,這個時候你在車廂裡尖叫,誰都被你嚇得一團糟。”司機還嘟囔了幾句,輕輕拍着自己的胸口,剛纔差點就出了車禍,本想多詰責幾句,但是自己又悶聲悶氣地重新啓動,車子緩緩繼續朝前開去。
希璟把頭擱在前面的椅背上,自我解嘲輕輕地說了一句:“我也不想這樣……”
她兀自低着頭看自己的鞋子,直罵自己庸人自擾,疑神疑鬼的。這一看鞋不要緊,自己剛剛扶定的心臟再次砰跳了起來。
她竟然看到自己的斜邊上有一張冥幣貼着!
她嚇得趕緊用手把冥幣撕了下來,然後扔到下車門口的簍子裡。想必白天在參加葬禮的時候自己不小心踩上了一張冥幣,而且還是下雨的天氣,冥幣就這麼溼噠噠地黏附上了,她一直沒有注意到。
現在突然看到這麼一張花花綠綠的冥錢,着實嚇得不輕,她撤掉冥幣後,又從自己的挎包裡拿出一包紙巾,用力地擦拭自己的鞋
。
上面仍有些泥淖。
“我說從縣城回來一直感覺自己的兩腳涼冰冰的,輕飄飄的,原來是有這種噁心的東西黏在上面。”希璟心裡詛咒着,又開始兀自揶揄自己真是神經質。
今天到現在,她已經被折磨得不輕了,要是再出現什麼異樣,自己非暈倒在半路上不可,胸腔裡的那顆心臟現在早就嚇得破裂了吧?自己在撐着苟延殘喘罷了。
她苦笑着,額頭用力地壓着自己的手背,輕輕地搖頭。
公交車在夜雨中穿行,開到現在,路上的人影已經完全消失,車頂圓形手環在無休無止地繼續晃動。
希璟低着頭,一會想着白天看到那個穿着壽衣老人無故出現在葬禮的一幕,一會想着那個收黑白紗棱女人對她愕然的神色,想着那個陰森的祖屋吹來的風和那個幽冥般的燈影,想着自己在放置死人的廳堂裡坐着,想着看到那個亡者的鬼魂仍留在那個廳堂裡,想着那雙僵硬地伸向她眼前的死人腳板,想起廳堂的那股遺體臭味,想着那盤浸泡着那張遺容的湯水和變成頭髮絲的細粉,想着上車後幾次錯覺見到的詭異的一幕幕,想着剛纔莫名聽到有人叫喚自己的名字,想着腳下的黏附着的冥錢,她一串連在一起,就覺得無比心寒,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那個丟了冥幣的垃圾簍看去……
“下一站是宏皎站,請要下車的乘客做好準備……”
車廂裡電腦語音一字一頓地發出報站的名稱,毫無感情。
希璟仍然趴在椅背上,她身上的衣服已經被體溫完全烘乾,不過隱約有股奇怪的味道。
等到報出自己下車的站名,希璟幾乎是沒有反應過來,她一警醒,同時隱約感覺到自己的頭髮有些發癢,擡去頭來,前面趴靠着的座椅上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了一個頭顱,這次是真的,一個老太婆的頭顱,黑白雜拌的髮絲被車窗的風吹得往後搖曳,刮在自己的後腦勺上直癢癢。
“啊!”希璟嚇得又大聲尖叫起來。聲音在車廂裡尤爲尖銳,刺人耳膜。
不過滑稽的一個場面出現了。
坐在前面的老太婆聽得身後一百二十分貝的尖叫聲,嚇得腿腳敏捷,拼了命地從座椅上掙扎起來,活靈活現奔到另一個座位半撐半坐着,同時一臉迷惘地看着希璟。
司機第一次被希璟嚇到,已經產生了免疫力和抗體,頭頂上搖晃的小電風扇也轉得悠閒,他頭都不回,粗獷着聲音不耐煩地說道:“饒是我開車,換了別人,這車有這麼個乘客,車子不要了!”
有零星幾聲嬉笑。
希璟知道司機是在調侃,定睛看了一眼老太婆,發現她駭然的表情不亞於自己,甚至更甚,幾乎嚇出心臟病,也許這老太婆是在哪個站上的車,自己剛纔胡思亂想,連對方做到自己面前都渾然不知罷了。
希璟很尷尬,她對着車裡的幾人連連道歉,然後飛似的奔出了車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