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着,爬着,忽然什麼東西羈絆了一下,她連着幾個滾摔倒一個鬆軟的地方,下面還是草地,但是手上卻摸索到一些老樹的根鬚,那麼粗糙,還有一股泥土味道。
希璟嚇得縮回手來,然後蜷縮在原地,她仔細地大量周圍,附近幾米到處都是從半空中懸掛下來的根鬚,在白霧中好像是憑空懸掛一般。
恍惚中,在對面的白霧裡像是有一張人的臉,穿梭在懸空的根鬚裡,但是希璟總看不清。
“凱風,凱風……”希璟聲音顫抖着,“是你嗎?凱風……是你嗎……”
沒有迴應。死寂一片。
她定睛一看,的確前方有個人影,但是模糊不清,感覺對方在白濛濛的霧氣裡晃盪着,身體那麼僵硬,毫無生氣。
那團模糊的人影越走越近,但是希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像是憑空飄過來,人影眼前的白霧徐徐往四周散開,逐漸露出那張臉。在希璟的視線裡,這個模糊的人就像是一步步掙脫在如蛛網的般的白霧,白茫茫的蛛網在無聲地斷裂,那個怪物彷彿破繭重生,它要撕破所有禁錮,直奔希璟而來。
這是人麼?是一個人嗎?
希璟的瞳孔放大,她血脈劇烈噴張,眼角抽搐了幾下,然後她慢慢長大了嘴,眼珠子凸起到了極限,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用手撐着草地和遍地的樹根,一點點往後挪動。
這根本不是一個人,僅僅是一張模糊的人的面孔,它的面孔就如一撮麪糰蒸煮後用擀麪棒撮成的白皮兒,但是又有塌扁的五官,尤其黑幽幽的雙眸和溝壑一樣的嘴。
她根本感覺不到它的身軀,幾乎與霧氣融爲一體的衣裳像是一殮白骨支撐起來的,嶙峋突兀。它的頭髮呢?它根本不長頭髮,光禿禿的頭頂彷彿用厚厚的保鮮膜包裹,像是纏着木乃伊的頭顱一樣,一層又一層。
完完全全一個拼湊的怪物,拼湊的五官……
希璟兩腳搓着地,讓自己不斷後退,突然,她的後背一陣冰冷的寒氣植入骨髓,原來是貼到一堵冰涼的石碑上,她稍稍用餘光瞥了一眼,這塊石碑竟然是圓頂的,這不是他們一路走來時看到的祭祀臺麼?在斑駁的雕龍畫鳳中,那些圖騰都恍然如真,所有的異物都在張牙舞爪,直撲她的臉面而來。
希璟登時用手推着石碑,推到了一根石柱上,這次,她看清楚了,這根石柱上那是鐫刻什麼資助人的名字?分明標題赫然寫着:施工意外死亡人員名單……
這就是一個墳墓,那些亡者的靈魂與遺骨一直陳列於這片草底下,被那些長滿根鬚的大樹緊緊禁錮,把他們黑糝糝的骸骨盤根錯節,纏繞得根深蒂固,亙永不怠!
彷彿世界被詛咒了!
慘絕人寰的詛咒!
她逃不出去,無可遁逃,無路可逃!
“凱風!!!”希璟腳無立錐之地,在她的腳下,那些亡魂的手骨紛紛從地下伸出,然後抓住她的鞋子和褲腿拼命往下拉攏,在陰暗的地底下,到處是從地獄裡傳來的鬼嘯,而圓碑與石柱上緩緩融化了,它們竟然露出一顆顆圓睜的眼瞼,石碑上密密麻麻地凸起了不計其數的眼珠子
……
對面那張模糊的面孔笑了,它露出了一張‘笑臉’,詭異的笑臉……
希璟的喉嚨被掐住,她連叫聲都來不及喊出,就這麼被拖進了沒有底線的深淵……
在一間精神診斷室裡。
凱風表情很木訥,他愣愣地聽着專家的話,然後目光呆滯。
“確切地說,她之前並不是患有臆想症,而是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精神創傷所導致,這種創傷也許是感情即精神上的,也許是肉體上的,更可能是雙層合併的衝擊。”老專家帶着如啤酒瓶底一般後的老花鏡娓娓道來。
凱風的頭稍稍昂起,他看了一眼老專家如銀絲的鬢髮,說了三個字:“詳細點。”
“她是你老婆還是女朋友?”老專家問。
“我……”凱風有些語塞。
“不管她跟你什麼關係,要麼,你曾經傷害她很深,不然就是她曾經有一場不堪回首的,抑或萬念俱灰的往事。”
“你說她想過自殺?”
“很有可能,只有愈加靠近死亡,她所見到的一切纔會這麼bi真,多變,她每天所臆想到的,大多都是她那時候創傷的後遺症。”
“我不知道她受過什麼傷害。”
“這只是一點,還有個關鍵的。”老專家口氣一轉,“她的臉盲症正在逐漸加劇。”
“上次我已經根據你的意思給她寄了一本書籍,但……她估計沒看。”
“看不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有個人能幫她緩解和驅散她所有的創傷。而這個人,必須對她舉足輕重。”
“實話跟你說,我……其實,跟她毫無關係……”凱風的語氣一頹。
“那你去找她原來的未婚夫或者男朋友吧。”老專家的眸光一利,“他會知道。”
“這……”凱風有些無奈,“我估計無法做到,她連自己都找不到這個人。”
“我再說一遍,這個人到底存不存在已經不重要了。”
“怎麼說?”
“即使現在再憑空多出幾個對她關係密切的人在她面前,估計也不會起什麼作用,因爲她的臉盲症。”
“臉盲症就這麼可怕嗎?”
“當然,在她的世界裡,她經常會看到同一個人,同一張一模一樣的面孔!”老專家把眼鏡框扶了扶,口氣變得慵懶,“不管是誰,生活在只有一張面孔的世界裡,誰都會瘋掉。遲早地瘋掉!”
“我該怎麼做?”
“你愛她麼?”
“我……”凱風一愣。
“你讓你的面孔保持融入她的視線裡,那就有希望。”
“這……”
“要知道,她是個特例,在全球每年都有五萬例臉盲症,但是真正惡xing的,不足五百例,他們都是一個症狀,患者的記憶就如金魚一樣,在極短的時間內記住一個人的面孔,然後又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把這張面孔忘掉,不管是親朋好友,第二次再見到對方時,他們只記得你有鼻子嘴巴眼睛,就是一張普普通通的五官,這就是爲什麼他們總覺得某人似曾相識的原因,因爲他們的世界裡
,哪裡的人都是一個樣,有鼻子嘴巴眼睛。”
凱風沒有做聲。
“換句話說,你那位朋友已經是病情很嚴重了,她已經從臉盲症引發了視線恐懼症。”
“視線恐懼症?”
“視線恐懼症的病原就是臉盲症引起的,她患上臉盲症後會重新對所有的人產生重疊感,恐懼感,她的視線裡,我跟你都是重疊的,就是說,我們兩人的面孔無異,久而久之,她會避開我們的視線,她習慣用餘光來注視所有人,用眼角來攫取信息,但是往往會伴有焦慮症,多想症,人的xing格會變得多疑多慮,猶豫不決,變本加厲後,這個視線恐懼症往往會引發臆想狂亂症,但是看她的情況,已經屬於這種病症了。”
凱風陷入緘默。
“可是,她,她記得我的樣子!”凱風突然說。
老專家緩緩把目光打量在他的五官上,看得凱風有些發窘。
“人,如果在接觸生死徘徊後倖存的,她的意識裡多少會殘留些許求生的慾望,她在臆想中尖叫,絕望,恐懼,其實這只是她求生慾望中的一種折射,如果她完全順從了死亡的安排,順從了所有的臆想,那麼她會在臆想中死亡。那麼下次她暈倒時,就不會再醒來了。”
“知道我的意思嗎?”老專家補充道,“我敢肯定,她目前心理唯一的寄託與依賴會是你的影子,你的五官,只有你才能解救她的心魔。”
凱風聽完,他把雙手放在眼前,凝視了一會,然後緩緩覆蓋到自己的臉上,搓揉了一下,閉着眼睛,他手裡感覺到自己臉部凹凸有致的輪廓。
“但是我有必要強調。”老專家的口氣變得沉重,“也許有一天,她會不記得你的樣子,那麼,你就會成爲她臆想中的東西。”
“那會怎麼樣?”凱風的臉從兩手掌露出來。
“那樣就會很危險,而且……”老專家一頓,“所有的一切都會很詭異。”
詭異這兩個字說完,空氣中彷彿多了一層壓抑,連皮膚上的水汽都變得冰冷了。
“詭異?”
“對,很詭異。”
老專家沒有再說什麼,也許這個詞只是抽象地概括了日後也許要發生的點點滴滴,但是也只有真正到了那天,凱風纔會接觸到他口中所說的詭異的含義。而且,他的口氣,看來不僅僅是詭異這麼簡單。
“謝謝您,老先生。”凱風朝他微微頷首。
駛着車回去,希璟還沒有醒,凱風從她櫃子的抽屜裡找到了那本《臉盲症》,翻看了一下里面的幾個例子,都是國外的多,而且裡面的內容並沒有希璟的這麼嚴重,他們仍然能夠和睦地與親朋好友相處,認得出自己的孩子,沒有臆想症。
凱風把手託在稍稍長了些須渣的下巴下,陷入憂慮。老專家所說的精神或肉體創傷,希璟真的有經歷過嗎?如果讓這麼直接地問她或者讓她親口說出來,這不亦於將她剛剛癒合的傷口連血帶痂活生生血琳琳撕下,事情很可能進入更糟糕的狀態。他只有另想辦法了。
他必須得在不動聲色的情況下,知道希璟的所有叢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