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荀面色一沉,顯然二人並沒有把話說完,面對着武櫻,他不由有些尷尬,不悅的道:“請我回營需要你二人一起來麼?”言下之意讓兩人有話儘管說,無需藏着掖着。
“參將,先生卻實是差屬下來,請參將回營的。之所以我二人同來,是想着將武公子獨自留在此處不妥,所以屬下便想着能留在此處,護武公子周全。”何似道。
“章煜倒真是將我看的極重。”武櫻冷笑道,何似雖說的委婉,但顯然是章煜不放心自己留在此,便派了對方來看着自己罷了。
“武公子莫要生氣,不管將軍是哪般用意,我等都是打心眼裡想要護武公子周全。武家唯一的血脈便是公子,我等並無多大能耐,卻也想着能進一些微薄之力。來日黃泉之下,也好有臉面見武帥。”何似道。
武櫻聞言不由動容不已,面色便也稍霽。
“參將,還有一事,屬下覺得蹊蹺。”一旁的何佴道。
“講。”詹荀道。
“於將軍此番來北江,似是帶了不少人。屬下無意間聽先生與軍需商討糧草之事,聽先生的口氣,於將軍竟似是將沽州南防的兵馬盡數都帶來了一般。”何佴道。
“胡說,沽州南防有近二十萬兵馬,那是緊急之時才能大肆調用的。除了中都,哪裡還有膽子借調那麼多兵馬。”詹荀道。
“於將軍帶來的兵馬,盡數駐紮在城北,三哥已經帶人去查探了,相信很快便能得到消息。”何似倒是雲淡風輕,不似何佴那般鄭重其事。
“陛下年前便動了心思,要撤換沽州的一應將領,將他們調往西南。想來章煜是怕有萬一,便先下手爲強,將沽州的兵馬都調來了北江,如此這二十萬兵馬便改姓章而不姓李了。”武櫻冷笑道。
何佴與何似聞言不由一驚,沒想到武櫻這般年紀輕輕便有這番見地,不由心中感佩。而詹荀則是眉目緊鎖,不知在想些什麼。
“如此,若是陛下追究起來,豈不是要...”何佴說了一半,便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章煜是將整個章家軍連同沽州調來的二十萬兵馬,全都押上了,如此便是沒有退路了。”武櫻感嘆道。
他雖然對章煜沒什麼好感,但倒不至於反感,可如今對方這麼不知天高地厚,不計後果,他不禁對對方生出了些許厭惡。爲將之人,不以家國爲先,不以士兵爲先,倒是死心塌地想着與厲王勾結。
可與虎謀皮,向來都不會有太好的結果。武堂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當年與厲王勾結,但到頭來自己落了個家破人亡,厲王倒是將嫌疑推了個一乾二淨,連羽毛都沒掉幾根。
“我等又不怕死,若是真能一舉打回中都,將李離趕下龍椅,便是死一千回也值了。”何佴豪氣干雲的道。何似卻一臉凝重。
“當初我父親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武櫻道。
何佴聞言卻是一愣。
“行伍之人最易感情用事,可家國社稷,民生安樂,豈是能靠感情用事來解決的。我也恨那個人,他輕易的一道旨意,便將我武家老老小小殺了個乾淨。可我萬不會用這樣的方式報仇。爾等都是沙場上征戰過的人,必然比我更知道戰事一起,必將死傷無數,生靈塗炭。到時候你們殺的可都是自己的同胞,那與殺敵衛國可不是同一回事。”武櫻道。
“那怎麼辦?”何佴是個直爽之人,只覺武櫻說的甚有道理,便脫口而出問道。
“你們自有自己的長官,怎麼辦由不得我說,也由不得你們自己選。”武櫻道。
一直低頭不語的詹荀,此刻終於吐了口氣道:“小櫻,你放心。我等並非愚忠之人,此事尚不明瞭,待我回營中探個究竟,再作計較也不遲。若將軍當真如你說的那般,我便以死相諫,總不會教你失望。”
“大丈夫死不足惜,只是莫要死得這般不值。詹大哥,你且去吧,這裡既是有何大哥,你無須記掛。”武櫻說罷衝詹荀微微一笑,對方聞言點了點頭,便與何似一同離開了。
何佴則當真留了下來照料或者說看管武櫻。
何佴在衆人離開後,獨自面對武櫻便有些微微的尷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會起來一會兒又坐下。
“先生是誰?”武櫻終於等到何佴面對自己不再那麼尷尬之時,不經意的問道。
“先生是將軍的軍師,年輕才俊,頗得將軍看中。軍中諸多事情,將軍都會和先生商量後纔會做決定。” 何佴道。
“他叫什麼名字?”武櫻又問。
“只知道他姓韓,至於名字當真是沒留意。”何佴想了半天答道。
“姓韓,不是姓方麼?”武櫻小聲疑惑的道。
“公子說什麼?”何佴沒聽清,問道。
“我是說,這韓先生,是章煜來北江之前便帶在身邊的麼?”武櫻問。
“不是,是來了北江之後,纔有了韓先生。”他遲疑了半晌又道:“將軍似是對先生極爲看重,曾嚴令軍中不得私下隨意議論先生。”
武櫻眉頭一皺,便心中瞭然,想必是章煜與那韓先生平日裡走的極近,軍中便難免有流言蜚語。
這韓先生若是到了北江之後纔有的,那極有可能,是厲王的人。只是不知這章煜是當真甘心被厲王控制,還是確實被那韓先生迷了心竅。不過這話自然是不能問何佴的,於是武櫻只得暫時壓下心底的疑問。
次日一直到入夜,詹荀也沒有出現在醫館,便是連個消息也沒有。武櫻倒還沉得住氣,何佴卻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一整天都坐立不安的。
入夜後,武櫻早早的便睡下了,何佴卻在門外來回踱步,火燒眉毛一般着急。昨夜那青年郎中在武櫻隔壁給他安排了歇息的地方,他因不放心武櫻,便推辭了,直言在門口守夜便可。
倒是武櫻覺得天氣太寒冷,於心不忍,再三說服,才讓對方回房歇息了。可今夜,他又是不願回屋,直覺會有事發生。
何佴倒是沒料錯,果然當夜接近子時,大營那邊纔有消息傳來。來人是何伍,他前幾日剛捱了軍棍,還沒好利索,一路騎馬而來倒是給他折騰的齜牙咧嘴的。
“怎麼了?一天也不見個人影,當真是急死人了。”何佴一見對方也顧不上許多,竟忘了壓低聲音,夜深人靜之際,隔着房門武櫻立時便被吵醒了。事實上,他本來睡得也不沉。
“武公子呢?四哥交代了,要親自同武公子講纔好。”何伍道。
“何大哥,我已醒了,有話便進來說吧。”武櫻說着便起身披了衣裳,有摸索着點亮了燈。
“武公子,參將白日裡與將軍起了爭執,被將軍關了緊閉。參將要我無論如何也要轉告你,事情被你言中了。此時你再離開北江已是不能,我自會找一處穩妥之地,暫時將你藏起來,保你周全。”何伍道。
一旁的何佴聞言不禁有些張口結舌,他雖早有預備,但一時之間仍舊是難以接受此事。
“詹大哥呢?他只是被關了緊閉?”武櫻道。
“若單單是關禁閉,自然是關不住參將的。將軍下了令,若參將出了大營半步,便將看守參將之人軍法處置,是以參將此刻出不得大營。”何伍道。
武櫻略一沉吟,問道:“是何人看守詹大哥?”
“大哥與四哥。”何伍道。
“既是如此,我恐怕是走不了了。”武櫻反倒冷靜了下來。
“武公子可是信不過我兄弟二人?”何伍心急道。
“五弟你別急,先聽武公子把話說完。”何佴一番相處,早已對武櫻心服口服了,是以此刻聽武櫻這麼說,便心知多半對方早有計較。
“章煜可不是吃素的,他若不讓我走,我便萬萬走不得。”武櫻將大氅又脫了下來,對二人道:“你二人且去隔壁歇息,明日天一亮,我們便一道回大營。”
“回大營?將軍要拿你祭旗,你回去了必死無疑。”何伍道。
“我回不回去,章煜都有把握能抓得住我。可若我不主動回去,詹大哥和幾位何大哥都難辭其咎,到時候你們如何說的清楚。”武櫻道。
“這...”何佴急的抓耳撓腮,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二人且聽我言。此番不僅關乎我與你們的性命,還關乎整個大餘的安危。”武櫻鄭重其事道:“我在此只求兩位,看在我父親的份上,答應我一個請求。”
“武公子言重了,若有吩咐,但講無妨。”何伍拱手道。
武櫻微微一笑,心中雖有些許的不安,但更多的卻是難以名狀的壯烈之感。這四年來,他心心念念想着報仇,可當真到了此時,他卻惦記着玄麒守護的家國大義,或許這也是當初玄麒不惜冒着風險也要救他的原因。
事實證明,玄麒的選擇是正確的。這倒不是指他爲自己選擇了一個佳偶,而是說他爲自己選了一個合格的繼任者。
何佴與何伍雖然對武櫻的請求不甚理解,但念及對方豁出命去也不願拖累詹荀和他們兄弟幾個,不由心生感動,於是便一口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