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麒養傷期間, 李離一直未曾有旨意下來,倒是榮安隔三差五的去盈順閣晃悠一圈,耳朵不聲不響的守在後殿, 偶爾送盞小燈籠什麼的給武櫻。
該面對的總歸是躲不過, 而李離有千里的江山要擔負, 自然更沒有兒女情長一蹶不振的道理。
關於拿得起放得下的表面功夫, 李離身爲一國之君, 做得好是理所當然,玄麒歷經風雨,勉強做得來也是情理之中, 可武櫻的平靜如水倒是不太尋常了些。
可他又當真是實實在在的平靜無波,那種平靜不是隱忍也不是委屈, 就真真兒是由內而外的坦然。就連榮安活了這麼大把年紀的人, 都有些咋舌不已。
李離憔悴了不少, 玄麒的傷養好了,他的傷或許也結疤了。只是他鬢角突然生出的一縷白髮, 便是武櫻望見了也有些唏噓。
“麒大人的傷,好全了?”李離坐在書案前,面上竟帶着一抹笑意,不過那抹笑意在武櫻看來,有些像苦笑。
“回陛下, 好全了。”玄麒態度依如從前, 恭敬有加。
李離面上更添了一抹笑, 道:“咱們的麟大人本也該是接任麟衛的年紀了, 不知是不是與你站在一處的關係, 竟是覺得過於年輕了些。”說罷轉頭望着武櫻,一臉意味不明的笑意。
李離這話明顯是說與玄麒的, 是以武櫻並未答話,恭敬的垂手而立。
“他尚年幼,確實有待磨礪。請陛下放心,臣一定會……”玄麒話說到一半,被李離不耐煩的打斷道:“好了,當朕沒說。”
望着對方一本正經的模樣,李離突然沒有了玩笑的慾望,沒有了昔人在側,往日時光是不可能再現了。
“這些日子你在養傷,朕也想了許多。”李離面上略過一絲黯然,起身踱了數步,行至窗前,嘆了口氣,又道:“先帝設立麒麟衛,不可謂不用心。若非你等跟隨左右,大餘的江山定然不會如今日這般。”
玄麒垂首而立,並不言語。李離回身望着他,道:“朕老了,皇子們都大了,該到了爲他們籌謀的時候了。”
“陛下正當盛年,何以出此言。”玄麒眉頭微皺,道。
李離又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道:“朕子嗣不多,原想着他們兄弟人少,總歸於將來是好事,免得朕左右思量,顧此失彼。”
頓了頓,李離又道:“可朕的兒子們,未免過於謹慎了些。逾兒自幼體弱,又有腿疾,朕想着將他留在中都,免得他受奔波之苦。卻沒想到,他小心到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要。”
玄麒道:“大殿下一心向佛,素來仁厚。血脈親情,縱然不在身旁,離了身份地位的束縛,也未嘗便會稀薄。臣倒覺得大殿下此舉,倒是看得通透。”
李離聞言吸了一口氣,道:“生在帝王家,委屈了逾兒,也委屈了那孩子。”
武櫻自在一旁沉默,心中卻百轉千回,想起鍾墨不免有些唏噓。貴爲皇長孫,卻不得不流落在外,疲於奔命。如今也不知那孩子在北江過得好不好。
“遂兒不日便要去南塘就藩,到時候你切記看好忠義堂,朕不希望朕的兒子們和那些江湖門派有太多的牽扯。”李離道。
玄麒聞言,忙道:“陛下放心,忠義堂之事臣已處理妥當。鍾廷義既然收留了大殿下之子,斷然不會再去與二殿下有牽連。”
李離聞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道:“進兒只比遂兒小了三歲,朕已決定將北江分封給他,到時候便讓他與遂兒一同就藩吧。”
武櫻聞言偷偷望了玄麒一眼,見對方一臉的迷惑不解,不由微微鎖緊了眉頭。
三皇子李進今年才15歲,一直深得李離寵愛。此前傳出二皇子李遂要去南塘就藩的消息時,朝中都在猜測,或許是李離要立這位嫡出的三皇子爲儲君。
可如今李離卻突然說要讓三皇子李進去北江就藩,北江苦寒,不比南塘富庶,而李進的年紀又小,此番李離的做法着實令人費解。
“陛下,以往皇子都是弱冠再行就藩。二殿下十八歲就藩,已是年幼,若是此時讓三殿下去北江就藩,恐怕年紀小了一些。” 玄麒道。
武櫻聞言眉頭微皺,心道自己這師父難道一直在御前都是這幅有啥說啥的狀態?
“玄麟,你以爲呢?”李離突然問道。
玄麒聞言不由有些手心出汗,生怕武櫻說出什麼話來惹得李離不悅。可有不便出言提醒,只得在一旁凝神靜聽。
武櫻恭敬的拱手,□□和玄麒如出一轍,看得李離眉毛一挑,忍不住擡手撓了撓眉梢,武櫻道:“回陛下,臣以爲,北江地處邊塞,遠離中都,且江湖門派林立。也正因如此,北江若穩固,大餘江山則穩固了半壁。”
李離聞言眼睛一亮,道:“如何能保北江穩固?”
玄麒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北江出了個厲王,出了個章煜,如今二人雖已成爲過去時,但李離心中有沒有芥蒂只有他自己知道。況且,他突然說要將三皇子李進派到北江去就藩,本也是不尋常之舉。
武櫻的身份本就尷尬,要知道從前的麟衛可是李離的心上人,如今對方見到武櫻不膈應就不錯了,貿然進言,恐怕會惹禍上身。
“陛下……”玄麒剛欲出言,李離即擡手示意武櫻繼續說。
“如今守衛北江的人都是於將軍的親信,如此陛下當能放心。至於北江的江湖門派,爲首的是凌天宮。”武櫻道。
玄麒聞言只覺對方話中有話,一時卻又拿不準對方話裡的言外之意,不由擰緊了眉頭。
李離聞言沉默了片刻,道:“那孩子,現在在凌天宮。”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是。”武櫻答道。
“可是,凌天宮……”李離面露猶疑。
武櫻略微猶豫了一剎,道:“臣願前往凌天宮。”
玄麒聞言心中一滯,終於明白了自己方纔心中的不安由何而來。
雲中天的死到底是與玄麒有關,若非爲了保住他的性命,他原可以不用死。武櫻自然而然的將這個人情,攬到了自己身上,想着雲中天不殺玄麒都是爲了自己。
一直以來的內疚深深包裹着武櫻,欠了一個永遠也還不上的人情,這滋味着實令人寢食難安。
兩人一路無言,回了盈順閣,玄麒終於沉不住氣,道:“凌天宮自有實力保住自己,即便你我不插手,凌天宮也定然能安然無恙,你又何苦扯進這些是非裡。”
“即便我不扯進去,師父也會扯進去不是麼?”武櫻道。
玄麒聞言,不從辯駁。無論是扯進南塘還是北江,他都義不容辭,刀山火海,他也沒有遲疑的餘地。可是如今是武櫻扯了進去,他便有些難以接受。
“北江距西郡近在咫尺,那片江湖水深的很,這麼多年都沒有過清澈見底的時候。我怕你牽扯進去,便難以抽身。”玄麒道。
武櫻微微一笑,道:“不過是多花費寫時日罷了。讓凌天宮在這片江湖裡穩住跟腳,避過風雨,便算是還了師哥這個人情。”
後面的話,武櫻沒有說出口:若不還了這個人情,你我將來如何能心安理得的遠離是非,欣然避世。縱然要花費些時日,不論是一年還是十年二十年,總歸今後哪怕掙來一刻心安理得的時日,也不枉他將自己扯進這是非之中。
玄麒嘆了口氣,心中萬般不願也是無法,對方既已接任麟衛,哪怕沒有云中天的緣故,早晚也是要擔起這些事的。
“我要先去南塘,過些時日你啓程去北江我恐怕不能同行了。”玄麒望着武櫻的側臉,很想將對方抱入懷中,卻站在原地一動沒動。
“師父且自珍重。”武櫻笑的不露痕跡,終於將一腔的兒女情長都埋在了看不見的心底。
玄麒啓程去南塘後,不到半月的功夫,武櫻便也啓程了。
他收拾好行囊啓程前,特意去向耳朵告別。彷彿料定自己此行將會多費些時日。
“麟大人此去好自珍重,想來北江的月亮比中都的要亮上許多,奴才那小燈籠怕是用不上了。”耳朵輕笑道。
“那小燈籠是暗了些,不過這些時日卻也多虧了它,我這腳底下倒是穩多了。”挑了挑眉,他又補充道:“託那燈籠的福,這些日子也睡得不錯。”
“嘿嘿……”耳朵靦腆一笑,道:“想來這點小伎倆,也是瞞不過麟大人的。”
武櫻莞爾一笑,道:“代我多謝榮公公,便說這份心意櫻謹記於心。”
“麟大人言重了。師父說過,我等都是爲了陛下分憂,此番願麟大人順利交差,早日歸來。”耳朵道。
武櫻咧嘴一笑,心道:承你吉言,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