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府的辦事效率很高,不到半個時辰就把那丫鬟的後事處理妥當,棺材連同板車一起停放在羅記棺材店外。二柱子趁這當口去買了些乾糧,換了身乾淨的衣服,順帶還向熟識的行腳客打聽了石墩村的具體位置,等他辦完這一切時,葉府的人也剛好來到棺材店。
領頭的還是那青衫男人,他上下打量了二柱子一番,點頭道:“嗯,這樣好多了。小子,你過來我還有事要吩咐你。”
因爲得了一個銀元的恩惠,二柱子連忙附耳過去,只聽青衫男人說道:“這裡離石墩村不算太遠,就是路途有些崎嶇,但你也別耽擱太久,三天之內一定要到,知道嗎?”
二柱子連忙點頭應道:“老爺,小的不敢偷懶,三天內肯定送到。”
“嗯,還有。我先前已經託人給這丫頭的家人捎了個口信,想必他們那邊已經在準備喪事了,你到了石墩村只需要問小蘭的家在哪裡,自然有人接待。到時候你就說自己是葉家的下人,他們會款待你的。打發你的東西自個收着,你們掌櫃不會過問。這年頭賺點小錢也不容易。”說完,青衫男人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二柱子的肩膀。
二柱子不傻,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看來葉府的人都不願意自降身份,但二夫人的吩咐又不可不辦,只好找自己這個外人來濫竽充數。聽到又有賞錢,二柱子當然是滿心歡喜地答應了下來,青衫男人見這小夥計機靈,言語中又親近了許多,還許諾以後介紹二柱子進葉家。大家各取所需,這倒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交代完一些瑣碎事,大家也不再耽擱,催促着二柱子上路。倒是羅掌櫃臨別時的一番話着實讓二柱子感動了一把。雖然只是些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的話,但二柱子聽在耳中,心裡卻異常溫暖。畢竟他還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父母在三年前逃荒時就死掉了,很難得聽到這些關心的話語。
但他哪裡知道,羅掌櫃只是怕自己一個人忙不過店裡的事,希望他早點回來而已。
出了小鎮,一直行到酉時。這時候太陽快要落山了,但餘溫還是不減,這一段路上又沒有什麼遮掩,人和棺材都暴曬在太陽底下。二柱子又熱又累,全身上下被汗水洗了好幾遍,沒有一處是乾的,然後又被太陽這麼一照,裹在身上黏黏的,很不舒服。索性脫掉了上衣,赤裸着上半身,反正青衫男人不在,也不會指責他丟了葉家的臉面。
好不容易走到一處樹林,耳畔傳來潺潺的水聲。二柱子心中一喜,尋着水聲向樹林深處走去。又走了一盞茶的工夫,眼前豁然開朗,一條銀白色的水流出現在他的面前。二柱子舔了舔乾涸的嘴脣,把馱棺材的板車固定好後,就
衝到了溪邊,用手捧着溪水狠灌了一通。
這溪水想必是南山上的山泉匯聚到一起然後流下來的,不僅清澈,還帶着山泉獨有的甘甜滋味,喝下去格外舒服。行了那麼遠的路,二柱子早被曬得七竅生煙,喉嚨裡更是像被人放進了燒紅的炭一般灼熱。在這冰涼溪水的刺激下,火熱被澆熄了,全身的毛孔都舒展了開來,說不出的暢快。
灌飽了甘甜的溪水,二柱子把整個腦袋都埋進了水裡,卻還覺得不爽,見這溪水流得不算急,而且清澈得一眼就能看見水底的鵝卵石,似乎不深,便沒了顧忌,脫掉褲子便跳進溪水中。
可是等他跳進水中才發覺自己錯了,而且錯得離譜。這溪流看着淺,只是因爲水清澈的緣故,整個人下水後,水線一直漫到自己的下巴都還沒踩到底,還好水流不急,他又有些水性,雙腳劃了幾下,踩着溪水浮了上來,低頭看看腳下驚出了一身冷汗,這水深恐怕一丈有餘。
不過這點小插曲很快就被二柱子拋在了腦後,畢竟還是個孩子,少不了玩耍的天性,待他洗去身上粘着的汗液與塵土後,便像魚一樣在溪水中左右穿梭起來,雖然缺少幾個玩伴,但自娛自樂也是件趣事。遊了好一陣,累了這才撈起一塊浮木枕在腦後,整個人浮在水面上,任清涼的溪水沖刷着身上的皮膚。
夕陽西沉,二柱子眯着眼看向天邊,才發覺今天的落日特別美麗,先是短暫的金黃,片刻過後,燃起一大片火燒雲,整個天空紅彤彤的。紅光灑在他的身上暖暖的,然後被溪水一衝,格外的清爽。
待到夕陽西沉,天空上蒙起了一片青黑色,四周的環境逐漸朦朧起來,就連水溫也降低了許多。二柱子見天色已晚便朝岸邊游去,接下來還要趕路的,雖然在這河邊歇一宿也不錯,但他不敢保證前面那片樹林裡會不會有野獸出沒。
就在二柱子快游到岸邊時,突然感覺腳下一緊,似乎有什麼東西纏住了自己的腳踝,他下意識朝水下看去,卻發現那原本清澈的溪水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渾濁起來。而自己的一隻腳就在那片渾濁之中,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卻看不真切。
他把頭仰起來,保持住身體的平衡,然後用力地拽着腳,想要擺脫出來,卻感覺腳上越纏越緊,而且莫名地生出一股向下的拉力,似乎要把他拉進水底。
這一次二柱子有些心慌了,腦海中突然回憶起以前聽過的一些傳聞,都是閒暇時聽那些苦力、行腳客講的關於水鬼的故事——說在水裡面淹死的人,變成了鬼以後便不得超升,想要投胎轉世只有去害那些游泳的人,讓他們做替死鬼!
二柱子越想越怕,掙扎的動作也凌亂了起來,再
加上累了大半日力氣所剩無幾,沒撲騰幾下手腳就乏力了。而與此同時,腳上突然一麻,他全身抖了幾下,便沉入了水中。當他腦袋沒入水裡時,有種陰冷突然從四面襲來,然後是無窮無盡的液體把他眼耳口鼻包圍了起來。
他想要掙扎,卻使不出半點力氣,全身僵硬着,就好像有雙無形的手死死地扣住自己。耳朵裡不時地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響,伴隨着身體慢慢往下沉沒……
“不,我不想死!”二柱子圓瞪着眼,緊扣着牙關,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只覺得胸很悶,有種快要炸開的感覺。這時候,就連思維也開始渾濁起來,小時候逃荒的景象在他眼前一幕幕的閃過,然後他看見了自己的父母,他們臨死前消瘦的臉,越來越近,似乎要迎接他去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二柱子從未體驗過死亡的威壓,原來是那麼可怕,就算在水中也能聽得見自己強烈的心跳聲。可是他不想死,自己還那麼年輕,饑荒都捱過了,卻沒想到會死在這裡。
而這時,視線突然從模糊又變成了清晰,就在那一瞬間,二柱子透過盪漾的水流,突然看見了一個身影是個白衣女人。她就這麼平靜地站在岸邊,雖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二柱子感覺得到她正看着自己。
“救我……”二柱子張大嘴喊道,可是他忘了自己在水中,剛張開口,那冰冷的水流就猛地倒灌進他的口中,嗆了他一喉嚨的水,而那呼救的話,也變成了“咕嚕咕嚕”的吞水聲,這一口水把他憋住的最後一口氣也消耗殆盡了,只能任無盡的溪水涌進口鼻之中。
所幸的是,那白衣女人似乎聽見了二柱子的呼救,她俯下身,白皙的手伸進水中。二柱子大喜,擠出最後一絲力量抓住了她的手。與此同時,心中卻閃出一絲驚異,因爲他明顯感覺到對方手中傳來的冰冷和僵硬。
不過這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二柱子可沒忘自己還溺在水裡,也沒有多想,便順着那隻手,朝岸上撲騰着,只是掙扎了幾下,腳上一鬆,終於爬到了岸上。然後倒在溪邊的草地上,一邊嘔吐着肚子中的水,一邊大口喘着氣,直到現在他才真切地感覺到,原來呼吸也是件很美好的事。
歇了好久,緊繃的情緒這才舒緩過來,雖然身體還傳來一種浮沉的感覺,卻已經好了很多。這纔想起救他的那位白衣女人,二柱子心中自然是不勝感激,當他擡起頭尋找那女人時,卻發現周圍沒有一個人影,而更令他驚訝的是,自己原本固定在遠處的板車,不知道幾時出現在岸邊,而且板車上棺材的一頭,居然埋進了溪水裡。
思維清晰了許多,二柱子這纔回憶起,自己原來是攀着棺材上岸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