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縵的嗓音原本很清亮,語速也很快,如其他年輕女子一般青春活潑。但當她說起這個傳說的時候,語調變得婉約起來,速度也放慢了許多,聽起來柔美中帶着一絲遺憾與悽美,讓人不自覺地置身於她的故事裡。
“往這裡朝南走,一直到兩省交界的地方有一座月溪鎮,月溪鎮的西邊有座無名大山,早在明朝的時候,山中就住着一些少數民族,他們在山上繁衍生息,然後聯姻到一起生活,最終在山腰上建了個寨子,叫做同心寨。而那座大山也因此得名同心山。”
“同心寨裡的族人因爲生活條件惡劣,再加上文明也不開化,一直過着類似原始氏族一般的生活,生活的來源基本上是山中打獵,偶爾也會把獸皮拿下山去向月溪鎮的漢人換些米糧。久而久之,山外的人也就知道了山裡存在着這麼一支少數民族。當然,那時候不管朝廷還是百姓都稱他們爲蠻人。而就是這些天生與野獸爲伍的蠻人,打起仗來戰鬥力卻是很強的,所以朝廷打起了招安的念頭……”
說到這裡,羅縵頓了頓,然後朝蔣濤一笑,似乎在對他說,你別慌,很快就說到那枚骨飾。蔣濤乾咳了一下,遞了杯水給她,從而掩飾自己心中的焦躁。
羅縵讚賞地看了他一眼,喝了口水繼續說道:“蠻人很單純,誰對他們好並且得到了他們的信任,他們就把對方當成最尊重的朋友,並且永遠忠誠。而收買人心正好是朝廷的強項,所以沒多久,這羣蠻人便被招了安,然後替朝廷去打仗。但朝廷的好處哪有那麼好拿?你們蠻人戰鬥力強,那好,衝鋒、敢死的任務都是你們來做,幾場仗打下來當初下山的蠻人就只剩下一成半成,慘烈點的一個也回不去……”
“先是幫明朝
,後是幫清朝,這幾百年的仗打下來,同心寨的人丁越來越稀落,青壯都隨着軍隊征戰,而寨子裡只留下老弱婦孺,而他們這一去,也不知道有沒有命回來。好多嬰孩出生就沒了父親,好多女子新婚過後就沒了丈夫,只能守着空房日夜盼着心上人得勝歸來,等到紅了眼白了發,最終孤獨一生。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這時候,羅縵突然停住了,原本靈動的目光黯淡了下來,整個人也似乎沉浸在一種莫名的情緒之中。蔣濤看着她,眼中閃過不可思議的光,因爲他有種錯覺,羅縵的話語裡帶着無盡的悲涼與幽怨,好像她說的並不是一個故事,而是……而是發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
聯想到這裡,蔣濤頓生出一個荒誕的念頭,腳步不由自主地往後挪了兩步。
似乎察覺到蔣濤的舉動,羅縵立刻恢復了過來,對他抱歉的一笑,“不好意思,每次想到這段心裡就不舒服。我剛纔說到哪兒了?”
蔣濤嘴角抽了抽,心想你也太感性了,有些不耐煩地答話道:“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哦,對了。可憐……嘿,被你這麼一打岔情緒都沒有了,還是直接說這枚骨飾吧。”
你早該說它了。蔣濤這麼想着,但沒有說出口,做了個請的手勢。
“你手上這枚骨飾,本名叫做同心骨。傳說同心寨的族人有個習俗,年輕男女相愛之後,就會各自把自己的無名指第一節切掉,然後做成一枚骨飾送給對方,而得到它的人就等於得到了對方的愛,所以會永遠佩帶在自己身上,作爲彼此相愛的見證,一直到死。而這枚骨飾的名字就叫同心骨——也就是你手裡這枚東西。”
羅縵見蔣濤
臉色有些發白,安慰道:“聽着很殘忍吧,但你別害怕,這是他們的習俗,對他們來說很神聖。而且在我看來,天底下沒有比愛人手指更好的定情信物了。不過,話說回來,傳說同心骨還有個神奇的用處,因爲同心骨是成雙成對的,所以彼此之間會有獨特的感應,只要吹響其中一枚,它就會指引着你找到與之配對的那一枚,不管千山萬水。”
“所以,很多同心族的女子都會用這個方法指引着自己,找到戰亂中死去的愛人的屍骨,最終帶回故鄉安葬。而現在,這單獨的一枚同心骨在你的手上,也就是說,它的主人,沒有找到愛人的屍骨,而這兩個相愛的人也永遠不能在一起……我知道的就這麼多。”
說完這些,羅縵嘆了口氣,用一種遺憾與唏噓的表情盯着蔣濤。蔣濤被她盯得發毛,好像自己就是拆散這對苦命鴛鴦的罪魁禍首,手中的同心骨,不知道是拿還是放,乾咳了兩聲問:“那我該怎麼辦?”
“沒有怎麼辦,反正同心寨早就沒了。收着還是賣掉全憑你的意願。不過……”羅縵忽然神秘地一笑,“如果你能物歸原主的話,它的主人一定會感謝你的。”
蔣濤還想問點什麼,但羅縵似乎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她看了一眼門外喃喃地說:“風停了,我也該上路了。謝謝你的火柴和水。希望,以後還能見到你。”說完這一句,她沒有再回頭,徑直走出了店門。
蔣濤隨着羅縵的背影向門外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已經大亮了,而那場醞釀已久的大雨早就消散無蹤。日光傾斜地照射進店面裡,把這個狹小的空間分隔成黑白兩塊,蔣濤坐在這光與暗的夾角之間,保持着擡頭望天的姿勢,思緒早已飛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