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富貴坊是有名的銷金窩,而其中又以月兒巷的賭坊最爲出名,入得月兒巷只見得往來人頭顫動魚貫而行,耳畔還不時傳來呼幺喝六的聲音,好不熱鬧。
韓坤沒來過這裡,所以不清楚裡面的門道,黃三兒倒是對這裡很是熟悉,如入了水的魚兒般自在。他一路引着韓坤走到一間名叫萬貴賭坊的門前,這才停下腳步,低聲對韓坤說道:“韓哥,這間賭坊我來過幾次,水不深正好撈點。進去你先看看,我換了賭籤就來尋你。”
韓坤點點頭,解下荷包扔給黃三兒,黃三兒也掏出自己的荷包,算是湊了一份,這便進了賭坊。
賭這一行,可說是包羅萬象,從骰子、牌九、花牌、麻將,到鬥狗、鬥雞、捻豆、猜神仙等等……可以這麼說,任何東西落到賭徒手裡都可以成爲賭具,賭癮一發順手撈幾片茶葉子也能賭個輸贏來。當然,這萬貴賭坊並不大,招待的也是如韓坤這樣身份的人,所以不可能有那麼多花樣。這一間不大的屋子裡,擺了幾張長條桌,每桌都圍着二三十個人,賭的也就是普通的骰子牌九之類。
韓坤來回地轉了一陣,當走過其中一桌時,只覺得胸口的玉佩忽然傳來一陣涼意,韓坤心中大叫“有門”,便停下腳步認真看起來。
這一桌賭的是花牌,這和現代的長牌有點類似,長條形的紙牌上畫有梁山好漢或者楊家將的人物畫像,相對應着各自的點數,如天牌地牌,梅子四六,白搭財神之類,玩法也很簡單,大家輪流出牌,一家出牌其餘幾家要牌,誰率先把手裡的牌湊成一副,便算“和牌”,也就是贏了。
纔看兩把,黃三兒便尋了過來,把手中的一把竹製的賭籤全塞到韓坤手裡,韓坤數了數有些遺憾,手裡的賭資太少,坐不上臺面,只能和其他人一般賭莊閒,這叫買碼,卻賺不了多少,大頭都被贏家抽走了。不過這樣也好,全憑運氣,這正是他的強項,也能順便試試這桌的深淺。
賭了約摸有七八把的樣子,韓坤憑着寶玉帶來的運氣每把都買中了贏家,手裡的賭籤自然越集越多。說來也怪,從始至終那塊玉佩都散發着涼意,好像天生就該用在賭桌上似的。這讓韓坤有些感慨,早該來這兒了,贏了錢娶上媳婦,說不得明年開春就能抱大胖小子了。
這時候,輸家換臺空了個座位,韓坤手裡的賭資也足夠下場了,也就不滿足從贏家手裡分點小錢,二話不說便坐了下來。這一坐更是如魚得水,韓坤憑着運氣把把都能拿到好牌,一旁幫忙收錢的黃三兒臉都笑爛了,結果自然就不用說了。
賭桌上無時間,韓坤自己也算不清賭了多少把,只見得碼在面前的賭籤越來越多,而他的心情也隨之而亢奮,卻完全忽略了胸口的玉佩——源源不斷的涼意侵蝕着他,正悄悄地把他的意識剝離出了他的軀體,可嘆的是韓坤正沉浸於財富的誘惑,並沒有注意到這些。
而就在這時,似乎有一陣香風拂過,整個世界沉寂了下來,而眼前的事物也變得朦朧不可琢磨。韓坤只覺得眼角邊有道白影劃過,待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那個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依舊如包裹在雲霧之中,朦朧得看不真切,在韓坤貪婪的眼神中,慢慢走上前來,俯下身紅脣輕啓,然後在他的耳邊悄悄地說:“玉中有鬼……”
玉中有鬼!
剎那間,寒意如同一條滑膩的蛇從韓坤的背後直貫而上,一直躥到了他的頭頂,吐着猩紅的信子,舔着他的頭皮,韓坤只覺得腦袋轟地一下炸開了,他揮舞着手,大叫着從座位上蹦了起來。與此同時,他的視線又清晰了,賭坊裡的喧囂又傳進了韓坤的耳中,他驚恐地看着周圍的人,他們都用同一種詫異的目光盯着自己。試想一下,如果你正賭得盡興時,對面的賭徒突然把牌一丟,蹦起來手舞足蹈地大叫,你也會有同樣的眼神。
“韓哥,你沒事吧?”黃三兒拉了拉韓坤的衣袖,擔心地問道。
韓坤雙目通紅,他一把抓住黃三兒的肩膀喝道:“黃三兒,你剛纔有沒有看到一個白衣女子?快說!”
“沒,沒看到啊……而且,這賭坊裡怎麼會有女人?”黃三兒脖子一縮小聲地回答着,很明顯是被韓坤嚇着了。
“真的沒有?”韓坤有些懷疑。
黃三兒篤定地點頭,又關切地問道:“韓哥,你沒事吧。”
韓坤搖了搖頭,有些事並不是光靠一張嘴就能解釋清楚的。
此時同桌的賭徒終於緩過勁了,紛紛叫道:“這把怎麼算啊?”韓坤看了一眼桌上凌亂的花牌,朝衆人拱手道:“對不起,這把算小弟的。”說完,抓了把賭籤,也不管多少,直接碼在了賭桌中間。衆人對他的答覆還算滿意,各自取了相應的賭籤,也就不再過問。而韓坤更不想留在這裡,匆匆離開了。
“韓哥,你等等我。正贏得高興,你這唱的是哪一齣啊?”黃三兒換完賭籤回頭見韓坤已經走遠,連忙撥開人羣追了上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問道。
韓坤回過頭,只見他臉色煞白,對黃三兒道:“今天就這樣了,以後不能再來了。”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看看,咱今天贏了多少。”黃三兒說着捧出一大把錢幣塞到韓坤的手裡。韓坤只覺得手中一沉,低頭看去,好傢伙,黃澄澄的銅子,白亮亮的銀元,直看得旁人紅了眼迷了心。
韓坤也瞧得懵了,自從家敗以後,他哪裡見過這麼多錢,而且這些錢全是自己的,怎能不讓人心神恍惚浮想聯翩?與此同時,黃三兒適時地說道:“韓哥,照這麼下去,過不了多久我們就真的發財了!”
韓坤點頭回應,他也沒想到就這麼半天時間能贏這麼多錢。可是,回想起那個白衣女子,還有“玉中有鬼”那四
個字,他又遲疑了,“兄弟,不是哥哥有錢不賺,只是……哎,不說了,我勸你也別來這裡。”
黃三兒似乎聽錯了韓坤的意思,黑着臉道:“韓哥,到底什麼事,你今天要不說出個所以然來,做弟弟的可不依。莫不是……哥哥覺得一份錢兩人分不自在,想自己拉桿子單幹?你若承認,我做弟弟的沒本事,卻也懂得進退,自然不會擋哥哥的財路!”
黃三兒說完便拂袖欲走,韓坤連忙拉住他解釋道:“兄弟,這條財路是你指的,我怎麼可能做那種傷心爛肺的事?哎,我是怕說來把你嚇着。其實……”說到這,韓坤壓低聲音道:“其實,我剛纔遇見鬼了。”
“有這事?”
“可不是嗎,要不然我怎麼突然間像發瘋似的,我現在還感覺背後涼颼颼的。兄弟聽哥哥一句,這地方以後還是別來了。”韓坤只說遇鬼,卻不把玉的事說出來,除了不想把玉的秘密透露給別人知道之外,他自己也並不相信這塊旺主的寶玉會和鬼怪聯繫到一起。
黃三兒聽完韓坤的解釋突然笑了,他拍着韓坤的肩膀道:“哥哥,這就是你少見多怪了,我這麼說吧,這月兒巷裡哪家賭坊沒個古怪?就拿剛纔那間萬貴賭坊來說,擺的就是五鬼運財局。其實,任何賭坊都會請高人設局以鎮風水,最好的是萬蝠局,蝠取福字所以財源廣進。剛纔那家賭坊位置不好,只能設五鬼運財這種小局。哥哥一下場就大殺三方有進無出,就好比在鬼口裡搶食,自然有不服氣的鬼仙現身來點醒你,要懂得進退。卻不想嚇到了哥哥,也怪小弟事先沒想到,該打。”
“還真有其事?”韓坤聽得瞠目結舌,而黃三兒的話好像有點道理,讓他心中的疑慮減輕了許多。
黃三兒拍着胸脯道:“可不是嗎,只要我們以後懂得分寸,我保證絕對沒有問題!”
“這樣的話……”
“你就別想了,難道你還沒窮夠嗎?我敢說,憑着哥哥的賭技想要闖出個名堂簡直輕而易舉,我也知道哥哥是世外高人,不想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咱不求發財立品,只求衣食無憂,贏夠了錢開年娶個媳婦再做點小買賣,過着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豈不快活?”
不得不說,黃三兒的話很有蠱惑力,聽他這麼一說,韓坤最後的疑慮也打消了,這年頭人都吃不飽,哪管什麼神啊鬼的。玉中有鬼?笑話,有鬼的話沒見它出來害我,反倒是爲我賺了不少錢,這要是鬼,也是好鬼。況且這玉一養好就要還回去,沒了這份運氣,以後又要過着節衣縮食的日子,還不如趁着這段時間多靠它贏點錢,以後也有個保證,咱也不貪,小富即安就行了。
想通這一點,韓坤只覺得豁然開朗,拍打着黃三兒的肩膀笑道:“好,哥哥就聽你這一回。”
“這就對嘛……今天贏了不少,咱喝酒去?”
“走,喝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