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兩位客人以後,陳霖一個人坐在桌邊,手指有節奏地敲打着桌面,似乎在思索些什麼。片刻之後,只聽他嘴裡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伴着那個聲音,角落裡緩緩游出一條蛇,正是先前那條黑眉。
那黑眉似乎是聽到了主人的召喚,游到了陳霖的身旁。陳霖俯下身用手一引,那蛇兒攀着陳霖的手臂遊了上來,一直游到他的肩頭才停下來,整個蛇頭直立起來,口裡發出嘶嘶的聲響,似乎在向主人傳達什麼信息。
陳家世代捕蛇,對飼蛇自然也有一套手段,雖不說能聽懂蛇語,但根據蛇兒的動作姿勢,也能讀懂蛇兒想表達的含義。但這一次,陳霖聽了很久卻還是雲裡霧裡,沒搞懂蛇兒的真正意思,反倒是那黑眉先讀懂了主人的疑惑,急切地從肩上游了下來,然後在地面上繞着圈游來游去。這蛇兒動得歡,陳霖卻看得愣,這場景外人看來可說是相當滑稽。
接下來,那黑眉遊累了,又盤成一圈,前半段軀幹直立起來,蛇頭向前探出,信子吞吐之間發出嘶嘶聲響,卻是擺出了蛇類常見的攻擊姿勢。這一下,陳霖終於看出了一些門道,順着蛇頭的方向看去,見桌上擺放着半杯還未收拾的茶水,他回憶起那是羅老先生喝過的,再前後一聯繫,這才恍然大悟。
“你是說,那羅老先生身上有什麼東西驅使着你要攻擊他?”說來也怪,陳霖的話音剛落,那黑眉便不再做那些怪異的動作,慢悠悠地盤在他面前,似乎是肯定了主人的猜測。
“這倒有些古怪了。”陳霖嘴裡嘀咕着,從衣兜裡摸出一顆鳥蛋放在黑眉的身旁,那蛇兒知道這是主人的獎賞,歡喜地在陳霖腳邊旋了一圈,然後一口吞下那鳥蛋,便鼓着脖子找地方消化去了。
“我說我那黑眉蛇兒怎會無緣無故地對羅老先生擺出攻擊姿勢,原來是有原因的。”結合多方面信息與自身經驗,陳霖終於把前因後果全弄明白了。首先,蛇是一種報復心很重的動物,特別是它在產卵或交配的時候,如果有人騷擾了它,便會被它記恨。再則,這次羅老先生不只打擾了,並且殺一條傷一條,那麼等那逃走的蛇養好傷後,等待羅老先生的便是那條蛇以及它全族的報復。
這事說起來有些玄乎,但事實確實是這樣。也不知道是用了怎樣古怪的方式,蛇類總會記住並找到禍害過它們的人,然後施展報復行動。這或者是依靠氣息,亦或者是依靠感覺,而在陳家祖傳的捕蛇札記裡面用了兩個字來形容這種情況——蛇咒!
蛇咒,並不是咒語,而是一種詛咒。雖然看不見摸不着,卻像一抹揮之不去的印記依附在人的身上。蛇咒的本身並不能對人造成什麼影響,卻能讓施咒的蛇和它的同類尋找、辨認出來,並且實行報復。而解除詛咒的方法只有兩個,待施咒的蛇真正報復過後,那蛇咒便會消失;或者施咒的蛇死掉。
着實古怪!
當然,陳霖並不怕蛇咒,做了那麼多年的捕蛇人,死在他手裡的蛇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而且蛇咒只能在很特殊的情況下才會出現,這些作爲禁忌都記錄在陳家的捕蛇札記裡面,牢記並遵守這些禁忌,便不會有禍事。打個比方,如果是陳霖遇到羅老先生當晚的情形,要麼不打擾,要麼兩條蛇一併除掉。
言歸正傳,其實陳霖以前也遇到過蛇咒這種事,但情況沒那麼嚴重,受害者或是被咬一口,或是家裡被蛇騷擾一陣子就完了。起先陳霖也是打着這樣的念頭,才只給了羅老先生一包蛇藥。但看過黑眉的反應以後又有些詫異,前面在羅老先生的描述中,陳霖猜到逃走的那條蛇應該是條筍殼斑,而那蛇咒居然能影響到黑眉,並且讓一條家蛇對人類擺出攻擊姿勢,這蛇咒不簡單啊。
不過,陳霖也不是太放在心上,臨近三月三,雖然有蛇先從冬眠中醒來,但數量並不多,只要羅老先生正確使用了那包蛇藥,那麼這幾天便沒有問題,待三月三羣蛇出洞的日子,那蛇還執意上門來報復的話,便逃不過陳霖的捕殺!
接下來是幾天平靜的日子,羅老先生再沒有來過。或許是那蛇藥起了作用,陳霖也樂得清閒,一直到三月初二。
這日午後,陳霖躺在院子的躺椅上慵懶地抽着旱菸,他的妻子坐在他旁邊縫製衣物,兩口子看着五歲的娃兒蹲在地上逗弄那條黑眉,不時傳來歡聲笑語。
這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卻被一個不速之客打斷了——是王力。這廝推門進來,不由分說拉着陳霖就要往外走,後者皺着眉頭甩開他的胳膊道:“你這小子,什麼事那麼心急火燎的?看把孩子嚇的。”
王力聽他這麼一說,回頭一看,這纔看見陳霖的娃兒噘着嘴,一臉不滿地瞪着自己,眼眶裡溼漉漉的,眼看就要放聲大嚎。王力這纔想起,剛纔進門時沒留神差點踩到了那條黑眉,四下一探,卻發現那黑眉早已躲到牆角去了,顯然嚇得不輕。王力長這才鬆了口氣,勉強擠出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對娃兒說:“籽言啊,叔剛纔走得太匆忙,沒留神,是叔不對。過兩天叔帶你去鳳凰集吃好東西,看雜耍怎樣?”
聽到有東西吃,還能看雜耍,籽言終於破涕爲笑。陳霖指着王力笑罵道:“你這傢伙,每次都這麼哄小孩,卻一次也沒兌現過,最後還是落在我身上。也不知道你這叔是怎麼當的!”
“這次一定兌現。”王力訕笑一聲,面色卻又嚴肅起來,“瞧我都把正事忘了,快跟我走,羅老先生的兒子被蛇咬了!”
陳霖愣了一下,忙問道:“怎麼回事,我不是給了他蛇藥嗎,怎麼還會被咬的,現在情況怎樣?嚴重不?”說話間妻子早已把陳霖捕蛇時用的布口袋遞了過來,陳霖朝妻子點點頭,溫柔地笑了笑,然後對王力道:“還是邊走邊說吧。”
一路上王力把事情說了個明白,原來並不是陳霖的蛇藥不管用,而是這羅家的渾小子不識好歹!
那天,羅老先生把蛇藥帶回去以後,便照着陳霖的囑咐在房屋外撒了一圈,餘下的都兌成了酒水給家裡人服用。前兩天還相安無事,就連羅家院子這一片都很少有蛇出沒了,但那羅家小子喝不慣酒裡雄黃的味道,又見這兩天都相安無事,於是就再也不喝那蛇藥兌的酒,羅老先生勸了好多次也不聽,最後只得聽之任之。
待到今天上午,那羅家小子有事下山,沒走出家門幾步,就被草堆裡竄出的一條蛇給咬了。他哭爹喊娘地嚎了好一陣,終於引來羅老先生兩口子,把他給救了回去。吃了蛇藥以後,又叫喚了大半天,這才安生。
羅老先生
覺得兒子這麼做太丟人,辜負了陳霖贈的蛇藥,沒臉再上門求治,只好叫王力過來想辦法。而王力只能想到陳霖,這才找上了門來。
陳霖聽完王力的講述,只是冷笑了一聲,沒有回話。諱疾忌醫的道理誰都懂,但放自己身上就未必能做到了。但羅老先生和王力他老爺子是父輩之交,那麼也就是他陳霖的長輩,他也不好多作評價。
兩人一路上了鳳凰山,還沒走到半山腰,就看見前方樹林深處有幾間土房,想來應該是羅老先生的家。但讓陳霖心驚的是,剛踏上這一片地界,便隱約聽見附近草叢中有些許響動,這些響動雖然細微,但瞞不了陳霖的耳朵。這麼多年的捕蛇經驗告訴他,這一片地界的草叢中起碼藏了四五十條蛇!
那種被無數眼睛窺視的感覺,就連這位經驗老到的捕蛇人,也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到了羅家,兩人向羅老先生打了聲招呼,便走進了羅家小子的房間。雖說這傢伙挺不識好歹,但終究是一條性命,陳霖也不好計較之前的事。
那小子躺在牀上假寐,嘴裡還“嗯嗯啊啊”地叫個不停,陳霖走進一看,見他腳肚子上腫起了一大團,還能清晰地看見齒孔,於是伸手在齒孔旁擠了擠。那羅家小子本就是半迷糊的,感覺有人在弄他的傷口,騰地一下就翻身坐起來。見是個不認識的人,這還得了!一把就推開陳霖,張嘴就要罵渾話,卻發現後者擡起頭看着自己,表情看不出一絲喜怒,而雙眼卻異常冰冷。羅家小子渾身一顫,到嘴的渾話嚥了下去,因爲陳霖的眼神冰冷得讓他莫名膽寒,甚至有種和蛇對視的錯覺!
“孩子,不許無禮!這是陳先生,家裡的蛇藥便是他贈的。”羅老先生見氣氛有些不對,連忙緩和道。
那羅家小子吃了個暗虧,又聽老父介紹這人便是梧城蛇王,而自己這傷還要求人醫治,自然不敢再造次,連忙一陣恭維。陳霖也就懶得和他計較,察看了一番傷口,只見紅腫之下,有些淡黃色的膿水溢出,卻沒有變黑,想來沒有太大問題。接着又聽了羅家小子的描述,確定咬傷他的只是一條無毒蛇,只不過這蛇生活在山林之中,多多少少沾染了瘴氣山毒,所以纔會出現紅腫發膿的症狀,並無大礙。
“沒出息,一條無毒蛇而已。”陳霖心中有些鄙夷,卻沒有表現出來。他雖然心善,卻不是好欺負的主,打好主意要給這混賬小子一點教訓,於是用小刀在他腿肚子的齒孔上劃了個十字口,然後用力把裡面的膿水全擠出來。陳霖有心讓他長點記性,用力大,擠得又慢,直疼得那小子哭爹叫娘。羅老先生不明就裡,還在一旁恭維陳霖醫術高明。
王力倒是看出了其中的蹊蹺,但他早看羅家小子不順眼了,自然不會點破,笑眯眯地站在一邊看陳霖施爲。
待陳霖把膿水全擠出來之後,那小子早已痛昏了過去,沒了那煩躁的叫喚聲,陳霖做事也順心些,兩三下上好藥包扎完傷口。羅老先生見兒子“安穩”地睡過去,在一旁喜笑顏開,定要留陳霖兩人吃了晚飯再走,陳霖有些事要探查,於是就留了下來,至於王力就更不能走了。
見兩人都答應留下來,羅老先生高興得很,忙吩咐老婆子殺雞熬湯。老人家的熱情讓陳霖很是感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