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雨傘被扔在地上。
瘦小的身影一把摟住男人的脖子,痛得他齜牙咧嘴,身上的人先是微微顫抖,而後不可抑制般嚎啕大哭起來。
“你沒死!嗚嗚嗚……你沒死!嗚嗚嗚……”
阿葉的眼神倏地柔軟下來,雖然兩隻手都血跡斑斑他還是忍着疼痛摟住撲在自己懷裡的女人,“傻瓜。我哪有那麼容易死。”
“嗚嗚嗚……”也不知過了多久,阿葉的手腳都有些發麻,脖子附近的傷口又被鹹鹹的淚水浸溼,身上的女人哭聲漸小,最後只是偶爾抽搭幾句,他好不容易逃出來實在不想被麻痹而死或者是被眼淚酸死,只得無奈地開口,“喂,女人,我們可以暫停一下嗎。”停頓了一下,又補上一句,“我手腳都麻了。”
路書秋動了動,終於鬆開他的脖頸,阿葉看着她一雙眼睛哭得通紅,心裡有些異樣的感覺,嘴上卻還是閒閒地打趣,“嘖嘖,哭得跟紅眼兔子一樣,醜死了。”
路書秋瞪他一眼,想起他吼叫着讓她快走之前說的那句話,他就是喜歡這樣醜的她,忽然覺得面上有些燒。
阿葉覺得奇怪,湊近看,“咦,你哭就哭,怎麼眼睛紅了會傳染嗎,臉也紅起來了。”
路書秋羞惱地又睥他一眼,然後就愣住了。剛剛進門以爲是小偷之類的,發現是他後悲喜加交只管抱着他大哭痛哭了,也沒仔細看他的樣子。現在情緒平靜下來,她這才發現眼前的男人一身狼狽,外頭可見的部分都沾滿了灰塵血跡,衣服褲子各處都磨破了,露出裡面的皮膚也是黑黑紅紅的,一張俊朗的臉青紅黑紫除了那英氣的眉毛和薄脣,其他部分紅的紅腫的腫,這副樣子哪裡還有平日裡的不羈瀟灑。
阿葉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又邪氣勾一勾脣,“怎麼了女人,目不轉睛的,是不是覺得大爺我英明神武俊朗不凡貌比潘安?”他還要再耍嘴皮,卻見她揚起手,這個女人一向下手狠毒,他發射性地閉了眼。
想象中的拳頭沒有落下,倒是眉毛眼睛被人輕輕地觸過,他眼皮動了動,卻聽見她輕呼一聲,“別動。”他也真就沒動。
路書秋的手指一路划過去,他腫起的眉骨,他紅腫的眼睛破皮的眼角,已然筆挺卻有些歪列的鼻樑,青青紫紫的顴骨,然後是整張臉都可見的斑駁的血跡。她移動的手指停下來,心裡忽然一陣賭,聲音有些無法壓制的情緒,“爲什麼?”
阿葉仍舊閉着眼,濃眉跳了一下,“什麼?”
“爲什麼救我。你明明可以自己跑掉不是嗎?沒有我這個累贅的話。”這個問題困擾着她。
“自己跑掉?”阿葉睜開眼,雖然一張臉腫成了豬頭,眼神卻依舊充滿神彩,“喂,女人,你見過把女人丟下自己逃走的男人?”
路書秋說,“見過。”
阿葉被噎,反口吼她,“那種男人根本不是男人!”氣死他了,這個女人總是能讓他血氣上涌,“你是我帶過去的,出了事我能棄你於不顧?那我他媽還算是男人嘛我!”他這樣激動着大叫,不免又牽動面目的傷,疼得他眉毛眼睛都皺成一團。
自跑走的那一瞬開始,路書秋的牽掛和內疚一直折磨着她,跑去現場卻又找不到他的身影,只撿到他一個打火機。而每每觸摸這個他唯一剩下的東西,她心中的歉意和自責就像狂風冒雨般拍打在她的身上心上。在醫院裡她對甘露她們說的那句話並不是隨口說說而已,他救了她,她欠他一條命。這句話的每一個字,都發自她內心。
路書秋是什麼人。她是孤兒,跟着桑桑胭脂塗筱三個摯友在這個偌大和冷漠的世界裡四處遊蕩。她很小的時候就明白,她們這些人
比陰間的孤魂野鬼好不了多少,起碼那些鬼魂還有在世的新人惦記牽掛,而她們呢,陪伴她們的只有永遠的飢餓永遠的寒冷還有彼此羸弱的擁抱。在最最冰冷的日子裡,抱得再近她們也凍的滿臉青紫,渾身戰慄不已。
路書秋吃過很多苦。那麼多她吃過的哭和踉蹌走過的路,終於在成長的歲月裡碾碎成粉分散在她的身體她的血液裡,她的過去塑造了她的個性。而她很鮮明的一點便是冷靜自持。而這個阿葉卻讓她的冷靜和理智在一瞬間瓦解。在親眼見到他安然無恙出現在面前,她清醒地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
撲通,撲通。
每一下都是欣喜。
是的,他平安,這一點讓她很開心。
路書秋笑起來,這一笑像是冬日的陽光驅散了陰霾,整個房間彷彿都明亮了。對面的阿葉看得失神,都忘記了疼痛,他見着她站起來,又撿起地上的包,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然後低頭伸出手,“喏。”
“幹嘛?”阿葉不解。
“去醫院啊。”他這副樣子,她不是醫生都看出來他傷得不清,光是面目就有多處骨折,也不知道他怎麼撐到她回家,見到她精神還很好居然沒有暈過去,難道是所謂的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阿葉不屑地轉頭,“去什麼醫院。不去。”
“不去?”路書秋收會手,蹲下來好脾氣地詢問原因,“爲什麼不去?”
“就不去。”二十好幾的大男人忽然耍起小孩子脾氣,好像在跟誰賭氣一樣。
路書秋髮了愁,她想了想,決定先用軟的,於是她問,“你身上這麼多傷,不去醫院包紮做檢查怎麼行?你沒聽新聞裡說有人低估自己的傷結果回到家洗澡時腦溢血死在魚缸嗎?你難道想英年早逝?”
阿葉很是無語,這女人會不會勸人,一開口就是死,跟死亡一同出現的地方就是醫院啊她知不知道,哪個腦子正常的聽了這樣的勸說還敢去啊,於是腦子正常的男人把嘴一撇,“不想死,也不去。”
路書秋念着他的傷多少跟自己有些關係才耐着性子哄着,但她畢竟不是甘露喜歡賣萌的韓劇男主,她表示自己是個正常的女人喜歡正常的硬朗的男人,這男人多大了居然還撇嘴。真是,她都很久不撇了好嗎。
她最後努力一把,“真不去?”
阿葉果然非常硬氣,“不去。”
“好。”路書秋直接動手,一隻手指戳到他的腿上,並且稍微一用力按下去。
“媽的!”阿葉痛得從沙發背上直起身子,衝某個心狠無比的女人叫,“女人!你瘋了嗎?啊?”
路書秋拍拍手站起來,輕輕鬆鬆聳聳肩,“沒有……”忽而又危險地眯了眼湊過去,“難道你希望我發瘋?嗯?”
阿葉看着她躍躍欲試的兩隻爪子,艱難地嚥了咽口水,媽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沒有。”他忍!
很好。路書秋滿意地點頭,又再一次伸出手,“握手。”表情動作語言都彷彿面前的不是一個英俊的受傷的男人而是一直呆萌的小狗。
阿葉面目抽了抽,忍辱負重地搭了上去,藉着她的力起身,就這麼一人攙扶一人依靠着出了門下了樓坐上車,然後來到了醫院。
房間裡的人正是之前新叔借給她們的臨時司機陳實習生,聽了阿葉的話也覺得自己失態,借咳嗽掩飾。
路書秋涼他一眼,穿在他手肘的手暗示性地捏上他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膚,還沒真正碰到他就一個機靈,立刻嬉皮笑臉地討饒,“呵,呵呵,我胡說呢,胡說呢。”
路書秋也不理他,轉頭對前面的人說,“陳醫生,既然你在,那就請你幫他看
一看吧。”其實她心裡對這個情況還是很歡喜的,陳醫生身爲實習生在新叔手下工作,那水平不說定好起碼中上吧。再者,她堅持出院不久又帶着個渾身是傷的男人回來,新叔難免有許多疑問,這些疑問又錯綜複雜得好比那些疑難雜症,理清一頭理不清另一頭。而陳路書秋扶着阿葉腳下有些遲疑,她坐上車時條件發射就報了新叔的小醫館,人到了以後忽然想起來自己和白印懷幾乎是飛逃離去的,新叔是一萬個不同意她出院。可是現在人都到了,難不成再去另一家醫院?這注意太瞎了,她手裡扶着的這個男人也是好不容易動用了武力才肯來的,她能說出換一家醫院看這種掉面子的話?
當然是不能的。
嘆一口氣,路書秋有些認命地領着阿葉就往裡走,頂多就被新叔念幾句吧也不是多大的事,嗯。於是就硬着頭皮走到之前的房間,敲了敲門。
門裡傳來一個聲音,“請進。”
路書秋有些疑問,是男聲不錯,不過聽着怎麼年輕了許多。當下推門進去,裡面穿白袍正拿着病歷本再仔細查看的年輕男人也轉過頭,兩人對眼一看,又意外地叫出來。
“路小姑娘?”
“陳醫生?”
一邊的阿葉嗤一聲,插了一句,“幹嘛?牛郎織女鵲橋相會啊?”
醫生不同,他們不算熟,對着不熟的人應該不會那麼多問題纔對。
路書秋這一點料想得倒沒錯。陳醫生雖然一見那個穿着皮衣,身上的許多傷以他的專業眼光一看就看出是肉搏後的傷以及些許擦傷,他心思細膩將之前載她們去車禍現場的那件事一聯繫,一下子就明白過來,這個陌生的男人估計就是車禍時在場的人之一了。
據新叔說,是這個男人救了路書秋,他心裡卻疑問重重,那條路明明是黑幫出沒的路,這個男人的穿着打扮乍一看像是社會上混的,可他的神情舉止雖然都是痞子的樣子但眉眼處卻自帶一股矜傲,這種驕傲不是刀血裡過活的流氓的那種狂妄自大,反而是,是一種由內而外的氣質?他說不上來,反正他覺得,這個男人不簡單。他又掠過邊上身形瘦削的女人,心裡又加一句,跟這樣的男人扯上聯繫,這個路小姐恐怕也不是普通的白領。
不過再不簡單跟自己也沒多大關係,他僅僅是好奇而已。於是也就不多問,讓男人坐下來開始仔細查看傷勢。
路書秋坐在一邊看了一會兒,阿葉忽然叫她,“喂,女人。”陳醫生的擦酒精的手因爲這個曖昧的稱呼抖了一下,很快就回復正常。
“什麼?”
“我餓了,哦,也有點渴。你出去弄點東西給我吃吧。”
路書秋想了想,他跟人生死時速飆車然後又不知道費了多少力氣打倒多少人才逃出來,算一算體力也是到極限了,肚子餓了也在常理之中。因爲這次事件,她發現這個機車男也沒那麼討厭了,就爽快地應下,“嗯,那好。你要吃些什麼?”
阿葉露齒一笑,也很爽快,“隨便。”
路書秋點點頭,跟陳醫生招呼了一句,“陳醫生,他就麻煩你了。”然後提着包就出去了。
“你放心。”陳醫生略一擡頭應允下來,手下還是很細緻地處理傷口。
瞟着門口已經走得老遠的身影,某個男人開了口,“喂,陳醫生是吧。”
陳醫生微微一愣,禮貌回說,“是。怎麼?”
阿葉扯了扯有些裂開的嘴角,笑着說,“我想請你幫個小忙。”
雪白的房間裡,他的聲音顯得狡黠又帶了點神秘,英氣的眉毛上挑,眼睛裡有暗光閃爍。陳醫生直覺得認爲他口中的小忙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