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光面如冷霜,心神堅定,絲毫不爲靈童天女所說的一些好話而爲之動搖本心。
“我們現在爲你擋風遮雨、排危解難,你倒躲得離我們遠遠的,這多少有些不合適吧?”天女看着呂光冷峻的神情,忽然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揶揄着說道。
“是麼?那倒是讓二位費心了,那不如直接把我交給對方?二位也好心無牽掛,能一心對付他們。”呂光望了天女一眼,面容中蘊含着一絲嘲諷。
“你——!”天女神情一冷,氣急敗壞的道,“哼,等我們先收拾了他們,再來跟你周旋。莫要以爲你能跑出我們的手掌心。來日方長,總有苦頭讓你吃,我就不信你不會屈服,那幅圖我們勢在必得!”
呂光神色淡淡的迴應道:“在下既然答應了你們,又豈會食言呢?”
“嗯?”靈童望向遠處,瞅着木道人他們,眉頭一皺。修者入道明法之後,在修煉道路中有一重境界,名爲開眼。修至此境,身體上會產生的第一個變化就是,夜視。於漆黑環境中,修道者目光精準,仍舊可以像在白日那樣用眼睛觀察四周。
靈童擡眼細看,只見那釣魚叟竟然是從衣懷內,紅、黃、藍、青、白、金。隔着一幕秋夜,恍如相距千山萬水。木道人、釣魚叟二人,全都默不作聲,靜靜的聽着從遠方傳來的竊竊私議聲。可惜,對方聲音太小,一句話也聽不清楚。木道人沉吟半晌,轉身低頭看着釣魚叟的斗笠頂蓋,低聲問道:“夫人來了沒有?”
“沒有。但三公子帶着一些教衆馬上就會來到。”釣魚叟悶聲答道。木道人目中露出一陣痛苦之色,臉色恢復了幾絲活氣,沉聲說道:“二公子畢竟是夫人的親生骨肉。我已把神魂印記,獻祭給本門祖仙,生死由命,也不會有所怨言。只是,我……對不起你,苦了你。”
“不苦。‘生死印’的痛苦,你也在日夜承受。你我一母同胞,我是你哥哥,長兄爲父,無論你做錯了什麼事,我都會幫你護你,這是責任。”釣魚叟默默說道,冷冰冰的,聲音沒有蘊含一絲感情。然而木道人聽完此言,全身卻彷彿如火焚燒,熱血噴張,激動萬分!
“哥哥……”
木道人閉着眼睛,喃喃自語,囁嚅了很久很久,嘴脣上下相碰,最終卻還是沒有說出什麼。
釣魚叟聽着這聲熟悉又陌生的稱呼,耳膜不禁一震,矮小的身軀,不由得顫抖了幾下,徐徐應道:“嗯!”
木道人深深的吸了口氣,鼻翼顫動着,秋風夜色下,他蒼白的臉龐,隨之浮現出一絲血色,頓聲說道:“這兩個長生殿的使者,很可能都在化神境界中,我們有希望嗎?或者是夫人另有決斷?”釣魚叟撩開蓑衣,伸出骨肉如柴的胳膊,擡起毫無血色的枯手,兩指捏合,從內衫中夾出了一張薄薄的紙片。嘩啦!紙片迎風展開,在幽夜空谷中,泛着一絲絲銀芒。
“這是……三級道符!”木道人眼見此物,神色愕然,脫口說道,“夫人,夫人怎麼捨得把此物交給你啊……不過,有了它,我們也就能把二公子給帶回韓府了。到時,夫人也會賜下我們永久解除‘生死印’的丹藥,我們所受的痛苦,都將會因此而成爲過去。”
釣魚叟不動聲色,斗笠下的臉龐寒冷如刀,應聲道:“放心。你先歇息,一切有我。”話音未了,釣魚叟擡起頭顱,一雙空洞無物的眼睛,似是在凝望着躺在左手中的道符。道符黃紙一張,五寸長短,三寸寬窄。其上用朱墨描繪着一些奇異古怪的符文,彎彎曲曲,形似蛇蟲。黃紅相襯,銀光外放,在夜色中更是顯得神秘難測。
忽然,他伸出右手,握掌成刀,掌刀直下,狠狠的向道符斬去!道符立即開啓!
嗡——瞬時道符發出一陣急促的顫動,聲音震顫間,使得周遭虛空蕩出一道道無形氣浪!
風呼海嘯!
氣浪滔天!勢如千軍萬馬一往無前,踏破鐵蹄,向此處奔馳而來。山谷中毫無徵兆,陡然掀起了一陣陣狂風,陰風撕扯,讓夜幕形如百孔穿洞的破網。
鐺鐺鐺!
一聲聲馬踏鐵石的撞擊音,破空襲來。虛空中彷彿隱藏着無窮無盡的兵丁將士,他們身披盔甲,手持刀槍,向着靈童天女,電掣而去!天女閉目感應,頓時搶上一步,神情冷然,向前凝目望去,嬌叱道:“靈童!這道符,內藏陰兵,你速速開眼,入陣廝殺。我燃燒神魂,催動‘大帝’在後掠陣策應。”
陰兵?
那是什麼東西,呂光見天女滿面驚訝之色,語聲急躁,立時暗暗想道。靈童應聲稱是,聽從天女交待,猛然擡起白嫩的小手,快速放在脣邊,張嘴一咬,兩手食指頓時破裂,涌出一絲絲鮮血。指如疾風!
噗!靈童揮手向上,兩手血指,猛地點在額頭雙眉中間,聲音一頓,但聽他大喝一聲:“開眼!”
“魑魅魍魎,陰兵惡鬼;道眼一開,無處藏身!”靈童閉目闔眼,口中默默唸誦。
虛空中那馬踏飛石的破空聲,越來越是密集緊湊,近在尺咫,好像一息之間,山谷內就會充斥塞滿那些無影無蹤的邪物。
千鈞一髮,刻不容緩!靈童面色冷然,兩手食指涌出的血珠,不斷的從雙眉中處,沿着鼻樑滴落下來,但他似是猶未察覺到周遭虛空的鼓盪震動,依舊在默默的誦讀着什麼。
“開!”靈童厲聲喝道,雙指再次用力點向額頭。
嘶嘶~~突然,一聲顫音響起,緊隨而來的是一陣煙霧騰空而起,形如冷水灑落在炭灰之上時所發出的聲音和濃煙。
“咳咳~~”周圍充斥的濃煙塵土,遮擋住了呂光視線。
他連連揮動長袖,以期能夠讓眼睛看到前方情景。
不料他纔剛一動作,就陡然覺得呼吸有些不暢起來,當下便忍不住咳出聲來。片刻之後,煙霧由陣風一吹,隨風飄蕩,倏然散去。之後靈童才露出身影。只見他藍衣飄搖觸空,身影矮小卻站姿直挺,猶如一棵屹立在山峰山上不知歷經了多少歲月的青松巨樹。風吹塵起,虛空裡陰風不斷,隱隱有呼天搶地的吶喊聲,隨着狂風,向此地疾射而來。
可他仍自巋然不動,站如長鬆,穩如高山!
木道人擡起衣袖遮住裹挾着塵土的勁風,臉上不由得露出驚駭之色,大聲笑道:“哈哈……這三級道符真是厲害,其內竟然是藏有地界陰兵,看這等陣勢,數量肯定不少。”
“這‘豆兵陰鬼符符’倒也省事,似我這等修真者,也是能夠掌控,只要依照開啓之法,往後就全然不用自己操心。”
釣魚叟一直冰冷的聲音,此刻竟也是露出了幾絲欣喜之意。木道人仰天笑道:“好極好極!《三藏經·地卷》有言:地界護法,有八部教衆,陰鬼符爲衆生心魔所生,入地界而成鬼靈。生靈心中有鬼,故而亂人心神,恐怖異常,能使人昏沉癲瘋。”靈童站立,一身藍衣,獵獵作響。他看着前方,俊美的臉龐在秋夜下,突然變得猙獰起來。呂光面色一呆,凝神細看,但見靈童雙眉中間的皮肉上,不知何時,居然是裂開了一道縫隙,色如硃紅,鮮豔異常。
縫隙內,還隱隱有着一粒珠子大小的黑點。
靈童看着看着,也不曉得他到底看到了什麼奇怪可怕的東西,神色又是猛地一變,突然暴喝一聲,向身後的天女朗聲說道:“是陰鬼符!密密麻麻,猶如黃豆。很可能就是‘真空道’那一派所遺留下來的‘豆兵陰鬼符符’!”
呂光凝視了片刻,目光轉向天女,暗思不斷。
“這真空道和豆兵陰鬼符符又是什麼東西?我剛剛進入道門,不過是井底之蛙,實在是有太多的東西不懂了,現在能多聽一些,記牢它們,將來遇到事情,也好從魂海中提取到一些記憶。”是以呂光側耳傾聽,很是認真。
“什麼?陰鬼符符!”
天女適才一直在靜靜的感應着盤坐在虛空高處的‘長生大帝’,以己身的神魂力量,慢慢的與‘大帝’溝通着。
她乍一聽到靈童此言,也是不禁微微變了臉色,眼中目光閃動,微一沉吟,快速說道:“陰鬼符乃地界之鬼,這陰兵陰鬼符是道人從地界召喚而出,並封印在道符中的,長期凝練,就能爲他所用。據說每一個陰鬼符都相當於道心之層的道人。”
“對!‘閻王更’當年與真空道一併被我們道派聯盟所斬除,沒有想到,居然還有餘孽留在九州。”
靈童雙眉間的那道縫隙緊緊的‘看’着前方,目不轉睛,專注非常。
天女回身一望,將目光落在呂光身上,當即說道:“你來站在我旁邊,小心注意。這陰鬼符十分難以對付,要是被一個陰鬼符,不小心侵入身體,擾亂了心神,那我們現在可救不了你!”
“好。”呂光一如既往的淡定安然。
別看天女只是六七歲幼童的模樣,但她的心理年齡,可不知要比呂光大多少歲了,所以說起話時那種老氣橫秋的樣子,呂光倒也並未與她計較。
“哼!”見到呂光這般故作鎮定的樣子,天女嬌柔的容顏中露出幾絲不快之色,她轉身向靈童說道,“我們分頭行動,注意保護他。”
說話間她指向呂光,心中自有一股怨氣生出,可眼下又不得不如此去做,只能乾生氣。
呂光隱約聽到周圍虛空中不斷的有陰聲冷笑響起,再看前方煙塵漫天,勢如濤天,形似一張看不見摸不着的黑幕,向此方鋪天蓋地捲來。
他的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一縷愁容,看來形勢並不像靈童天女所說的這麼明朗可控。
此時此刻,危險重重、危機四伏,先前玉魂曾言,有高招妙法助我脫身,怎生現在也毫無動靜了?
呂光望着空寂的山谷,聽着耳畔傳來的怪叫聲,沉吟思考起來。
……
木道人擡手指向前方,狂喝笑道:“陰鬼符無形無影,只要他們心中有鬼,陰鬼符就能趁虛而入,任憑你神魂強大、道法高超,也抵擋不住無數陰鬼符對你神魂的騷擾折磨。哈哈……”
“噤聲!”釣魚叟霍然轉身,蓑衣‘唰’的一顫,遙遙指向靈童天女所站之地,冷聲說道,“不能掉以輕心,對方可是長生殿的道人。”
木道人眼皮一跳,沉下心來,老老實實的答道:“是。”
噠噠噠~~!
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從稀疏到稠密,逐漸充塞在這一片天地中。
“這馬蹄聲是怎麼回事?”
呂光聽着迴盪在耳邊的駿馬奔跑聲,神情疑惑,脫口問道。
靈童道眼打開,綻放出一道道紅色光芒,聽到呂光的疑問聲,手中施法的動作,旋即一停,驚聲喝道:“你說剛纔那是什麼聲音?”
“沒什麼。”呂光瞥了靈童一眼,彷彿猜到了他的幾分心思,於是裝模作樣,顧左右而言他,淡聲說道。
他心中不禁一陣暗笑,這靈童還以爲我感覺不到周邊的異樣變化呢,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鬼怪出現在此,但依我隱隱約約聽到的聲音來判斷,山谷內的情況,倒像是有着千軍萬馬在此處行軍打仗。
靈童心中奇怪,沉想思考,暗暗忖道,我打開道眼,才能‘看’到遠方那爲數衆多的陰兵陰鬼符,我從來沒有說過它們是騎着東西向這裡狂奔的,這道人又是從何得知的呢?
靈童回眸一望,看着渾身處處透露着神秘色彩的呂光,心中狐疑。
怪了,真是奇怪,莫非他也能‘看到’陰鬼符?
這道人恐怕不像他外表上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不可能,就算他再奇怪、再古怪。
也絕對不可能!
靈童被自己魂海中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給嚇了一跳,開眼,可是明心第八重的境界啊!
猜疑的念頭頓時生起,靈童心中便隨即涌起一陣難以置信的想法,硬生生的把那個念頭給鎮壓了下去。
“靈童,你在幹什麼?快點把那些陰鬼符除去。”
隨着靈童一聲暴喝,他突然幻身一擰,自傳不停,如陀螺旋舞,蕩起一陣風煙。
而後他左手所持的那柄油紙傘,卻是像極了一條插上雙翼的金蛇。
嗖!
騰空而起,扶搖直上。
一瞬之間,光芒驟然大放,猶如一盞懸掛在夜空的燈籠,指引着迷途未歸的他鄉遊子。金光逸散,虛空頓時一亮。紙傘搖曳生風,恍如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蕩起萬頃水波。這波動不是水紋,而是一道道有形有質的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