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夫人此話說的滴水不漏,八面玲瓏,令人聽之如沐春風,她自信周天澤就算存心惹是生非,也不好再接言敘話。
人事紛繁,你心縱有九竅,也難以處處周到。
世間修者,多是不擅交際應酬之輩,故而彼此交談說話,直來直往者十之八.九。像安國夫人這等思慮良久,開口便留有餘地的說辭,一般修者也不太懂得。
修者秉承赤誠之心,專一修真修道。
爾虞我詐、弄巧玩機等諸般手段,爲衆多修者所不齒。
周天澤外表狂野放蕩,一派粗狂作風,兩臂墳起的肌肉讓他看起來更加像一個五大三粗的莽撞癡漢。
常道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表裡如一之人,那是少之又少。
周天澤仔細體會着安國夫人話中含義,手中金錘,倒翻騰飛,他玩弄起這般巨碩的器物,不現一點吃力。似是常人思考問題時,轉動手指的一個小習慣。
……
山風翻卷而過,掃起地上幾抹土石。
“那就依安國夫人所言。”良久之後,周天澤才緩緩答道,“那異寶想必已被安國夫人取走保管,擇時不如撞時,不如現在就拿出讓我查看一番,看是否有所損壞。”
周天澤面容溫和,但話語間卻字字如刀。這段說辭,是直接把那異寶當成自己所有了。
心懷不軌的奪寶者雖然可恨可唾,但這等自以爲是、盛氣凌人的強取豪奪更是讓人心生厭惡。
龍陽道人心下唏噓不已,大嘆道,罷了,一山更比一山高!貧道偷取他人之物,還曉得廉恥道德四字,可這周天澤短短數言,就硬是把寶貝歸爲己有了。
自身力量不濟就難以與人相抗衡。
龍陽道人腦中清明,以他現時道法境界是不可能對抗周天澤師父的,可令他心懷不解的是,這安國夫人怎麼也如此作態,步步退讓。
力壯則膽大,大膽會妄爲。
久久未曾說話的天嬋,被周天澤那一臉傲然,目中無人的模樣給氣煞脾肺。
特別是他那膽大妄爲的作風,更令她憤慨生厭!
天嬋正待據理力爭駁斥爭執,卻聽見自己師父言詞明瞭,語氣懇切的解釋道。
“此寶面目形象,本真人也是一無所知。先前你未來之時,發生的天象奇變,想必你已看的分明。那寶物現在何處,此間無一人知道清楚。不過有一人……”
安國夫人裙襬微微飄動,回身指向躺在遠處的呂光。
周天澤目光逡巡,望見四面朝天的呂光,心中生疑。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此人毫無本領乃是一位隨處可見的平凡常人。
他兩腳一跺,盔甲呼啦作響,緩步向前走去,想要察看那人有何特異之處。
龍陽道人討好般的向周天澤說道:“此人是方纔通天光柱炸碎之後,從地洞深處突然飛出來的。那寶物既然生於此洞,這人定與此寶有所關聯。不如讓貧道喚醒於他,好做詢問?”
“賊子道人!此間無你說話之份,少打如意算盤。這裡乃靖道司境內,該當如何處置此人,應由我們靖道司說了算!”先前與龍陽道人沒有分出勝負的一干女弟子,全都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恨不得把這癡心奪寶偷入山門的道人給萬劍割心。潘芸更是首當其衝,是以話語不留絲毫餘地,厲聲喝道。
潘芸平日來備受安國夫人寵愛,她勤奮用功,對於煉氣修真一路,有着自己一份獨到的見解,所以她纔會以大師姐尊位,引領門下弟子,更是身兼‘七星飛劍陣’陣眼之責。
她有怒敢言!
使她心中生悶的不僅僅是這兩日來峰門中所發生的一連串怪事,此刻更她讓感到奇怪的是,在她印象中,師父非是膽小怕事之輩,雖已青春不再,可依舊有着不亞於年輕人那樣爭強好勝的心思,這一次怎會如此反常……
潘芸自然不能指點師父如何作爲,但把怒火發泄到龍陽道人身上,還是能夠爲之的。
天嬋已經認出呂光,心中很是關切。
少時她與呂光在韓府相依爲命,兩小無猜,雖然三年不曾相見,然則她心中對呂光的掛念是難以向外人訴說的。
常日裡,天嬋總以一副冰山美人的姿態來面對外邊的狂蜂浪蝶,再加上性格使然,她素來少言寡語,哪怕與衆位師姐妹相處生活,也是少語多做。
外表是冰山,心中有烈焰。
雖然天嬋踏入修真一路三年不到,進境頗大,令世人稱羨。但她畢竟還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此際再度見到呂光,難免心情激動難忍。
靖道司‘聖女’尊稱的光環,從她上山的那一刻起,就與她朝朝暮暮相伴合宿。
若想保護自己,最好的方法,便是表現的讓人難以親近。
山野間的刺蝟,是最難尋友互訪的動物,這乃因它全身長刺,他物若要親近於它,就會被它那渾身根刺給紮成個窟窿。久而久之,刺蝟也只好與同類相依爲伴。
天嬋就一直以這樣的修煉態度,處世立人。
周天澤外表狂野,然則心思細膩,毫不馬虎。一眼便看出天嬋變換不停的臉色中,隱藏着讓他不安的事情。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在周天澤眼中,此話就是一山野村民犯上作亂時,而發狂呼喊的煽動之言。他生於身份地位顯赫至極的皇家深院,尊卑有序的思想,早已深入骨髓。
有的人還未出生,錦簇前程就已經爲他綻開。而有的人唯有經過奮鬥不休、聲嘶力竭,才能過上一點安康生活。
生來是命,天定人行!
當年天嬋風光無限的踏進靖道司後,大周王朝,九州各地,就都已知道周天澤的妻子只能是這擁有‘葵水九陰之體’的聖女了。
這是一局棋,周天澤、天嬋都是棋盤上任人擺佈的棋子。
生而爲卒,不能後退,左右徘徊也只爲進前尋路!
“此人生機盡失。你既有辦法,那就先喚醒他。”周天澤順從龍陽道人之意,他也想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後好作打算。
安國夫人輕揮素手,制止了門下弟子的躁動。
比起衆人,她更想知道呂光是怎麼由洞中飛竄上來的。
龍陽道人得到衆人支持。由腰間掏出一個白玉小瓶,取下瓶塞,伸出右掌,緩緩傾斜,從瓶內倒出一滴滴清液。
秋風拂起,令此地漂盪起一股沁人心脾、香甜欲醉的梨花香味。
“梨花蕊。研磨成粉,調以清泉。聞之可醒神去乏,乃修道者振奮精神、溫養神魂的不二之物。”龍陽道人稍作解釋,讓衆人知道玉瓶中爲何物。
龍陽道人走上前去,但當看到以天嬋爲首的幾位女弟子,以‘品’字形把呂光給護在中間之後,就馬上顯出了一臉笑容,道:“只消聞一聞此物,他便能清醒片刻。”說罷,把玉瓶遞向走上前來的潘芸。
“好,量你也不敢玩弄花招!”
潘芸回身正要蹲下把玉瓶放至呂光鼻口處,不料單手不小心觸碰到呂光胳膊,陡然一個顫慄,她只覺渾身氣力頓時一消,似是被人給強行抽去一般。
一個呼吸間,就酥軟倒地。
然則情勢危急,轉念把種種思緒藏入心扉,低聲向呂光言道。
“我們走!”
同生共死,並肩迎敵。
我們!
安國夫人心思一動,櫻桃小口微微張開,冷聲道:“嬋兒,帶你表弟速回門內!”
天嬋神情一愣,乍聽還沒有明白此話,心中暗想,師父怎麼現下要保護表弟了呢?
然而稍微思考後,她就清楚安國夫人之意了。
雖然雙方各自目的不同,但只要此刻能讓表弟先逃出周天澤的毒手,一切後續,再做對策!
呂光微弱的聲音在天嬋耳邊響起。
“嬋姐,既是他們想利用我,待會兒肯定會爭個頭破血流。適時你再帶我下山……遠離此地,只不過你身背靖道司‘聖女’盛名,恐怕走到哪,都逃不過追蹤……”
叛出師門!
此乃修者大忌,正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每個修者聞道悟真不外乎是師父厚愛,教導有方。
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可以說,師父就是修者的再生父母!
呂光此言還未說完,天嬋便已面色悽白,心神失守。
逃出師門,與表弟浪跡天涯?
那樣的生活雖說戰戰兢兢,可也好過在這裡受人利用、任人魚肉。
“安國夫人!你敢跟我動手?難不成忘了本殿下的身份?”周天澤狂怒道,氣急敗壞。
呂光見縫插針,火上澆油,意在先激怒那人,好讓他未戰先輸,使出渾身氣力吼出。
“一劍之仇,來日必報!”
“豈有此理!你這個雜種,竟敢對本殿下大呼小叫,我要讓你再死一次!”周天澤氣迷心竅,似是容不得別人挑戰他的權威,安國夫人跟呂光一前一後的話語,直接是把他給深深刺激了。
安國夫人橫眉冷對,哼聲道:“有何不敢?此地是靖道司,本真人敬你是太子之尊,故一而再再而三對你忍讓退縮,不想你還欺人太甚!本真人自是要維護靖道司的尊嚴。”
“好!那就讓本殿下看看你如何接下這一劍!”周天澤揚起手中金錘,身形向半空中縱去,兩杆金錘自上而下,從錘頂射出兩道星狀劍光。
劍氣裹挾着風雷之勢,光電閃動,霎時就向安國夫人襲來。
兩道星狀劍光,迥然各異、大不相同。
一道其上瀰漫着絲絲熱氣,如熔岩中的火石,飛過之處,焦土滿地,草木烏黑成碳;另一道其上包裹着滴滴金色油脂,彷彿滾燙油鍋中炸至金黃的酥餅,劍氣有形,快速劃過數丈,中間滴落而下的金油,使得整片山地坑坑窪窪,平凹不整!
“狂妄,只此一招,還敢口出惡言!”
安國夫人羽衣飄蕩,身姿亮麗,駕着秋風向後方暴退數丈。
呂光趁此罅隙,急忙向發呆的天嬋說道:“我們走!”說罷挪動雙腿,奈何胸膛疼痛不止,無法奔跑向前。
久久未回過神來的天嬋,依然震驚於周天澤那神乎其技的‘劍法’,呆呆的說道,“
我與他一比,真是天壤之別……”
“嬋姐,勿要長他人志氣,感嘆思慮。我雖不甚懂,但也知道勤能補拙的道理,況且嬋姐聰慧穎悟,那人也不知是經歷了怎樣奇遇,方在這般年紀,有如此本領。”呂光被天嬋攙扶着,行走如飛,腳下不停,眨眼便看到一羊腸小徑,心知這是出山捷徑,心情開懷,低聲安慰着失落的嬋姐。
但呂光還有後半句話,未曾言明,這周天澤厲害如斯,更是大周王朝的太子,與他結下仇怨,並且還是不死不休的大仇,這讓呂光擔心中也摻雜幾絲激動。
呂光右手緩緩摸向胸口那塊凸起的地方,心中迫切的想要看看,那鑽入胸腔的蓮子,到底與那一閃而逝的綠光,發生了怎樣的交集?
或許一切都將因此而改變!
周天澤目光毒辣,異常鎮定,循着呂光二人逃走的方向,便急遁過來。
嘭!
喀嚓~~嚓!
可結果未像他所預料的那般,身形飛速升起時追上天嬋。卻感覺身體好似是撞在一塊無形的玻璃上。
光幕經此一撞,碎裂萬份,發出刺耳難聽的破損聲。
只見安國夫人拋卻手中佩劍,撒向空中,斷爲兩截一長一短的劍身。
一截長劍其身如虹,七彩流溢,旋轉不停,周身盪出千朵劍花,恍如彩虹劃過,勢如驟雨,向周天澤疾速射來,似乎是馭電而至,炸響不斷。
另一截短劍,其上寒冰凝動,冷意煞人,劍身倒轉翻騰,划着圓圈,上下飛舞,散發出一圈圈盪漾着冰寒之氣的光罩,向周天澤前進的地方,呼嘯而至。
電光耀射,晃得周天澤睜不開眼,照的山峰日光消隱!
寒氣逼人,使得周天澤金甲頓時結冰,重似大山,難以動彈。四周山林更是被剎那間冰封凍住,一派寒冬景象!
剎那間水氣愈盛,氣浪涌動,此地直如瓢潑大雨降臨。
湖中漩渦黑如鐵石,令人望而生畏、心驚膽顫。
璇冰湖似已承受不住這等瘋狂的旋轉之力,四周樹木隨之搖晃起來,岸上巨石也開始鬆動顫抖。像是一缸水,被人用力攪拌,再稍微使勁,水缸就會砰然炸裂!
嘩啦嘩啦!
未曾出現那般景象,只聽得水聲響動急促,漩渦其內噴涌射出一道岑天巨浪,彷彿湖中所有的水,全都凝結成這道水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