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光很守信,接到蔣玉嫣的飛鴿傳書後,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已來到西城燈市口。
窗外的墨櫚樹枝幹挺直,陽光下的櫚葉特別新鮮,朝氣蓬勃,生機無限。那鋒利尖利的葉子,似是無數把鋒銳的細劍,斜刺長空。
也刺的呂光的心有點痛。
在這個世界上,故老相傳,墨櫚樹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爛。
燈市口牌坊處的這棵墨櫚樹矗立在此,已見慣了華都城中的悲歡離合,把明月看盡,將河水看枯。
儘管它已經很老,但依然倔強挺拔的活着。
可是小樓裡這具嬌柔纖細的屍體,卻與窗外的墨櫚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個活力無窮,一個死氣沉沉。
不對,墨紅袖已沒有氣。
蔣玉嫣站在牀頭。
呂光佇立在牀尾。
二人均是定神望着牀上的這具屍體。
呂光一見之下,神色大變,只因墨紅袖的相貌,竟然和墨小瓶一般無二,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縱是驚訝,但呂光卻迅速穩定下起伏不平的心情,他已在這個‘夢境’中,遇到了太多現實裡所見過的人。
林絳珠,穆寶釵,王鳳屏……此刻再加一個墨紅袖,也算不得什麼令人難以接受的事情,關鍵是墨紅袖的死狀,實在太過奇怪。
她竟似乎是睡着了一樣,周身上下全無一絲傷痕。
哪怕是毒殺致命,她的面色也斷不該這般白裡透紅,春光滿面。
呂光定睛凝注着墨紅袖,神情變得嚴肅而凝重,許久許久之後,他一字一頓的問道:“是誰殺的她?”
“安國夫人身邊的侍女,冬晴。”蔣玉嫣似乎也很傷心,她的情緒極爲低落,默然道,“紅袖的屍身,是紅塵窟的巡察弟子,在杏花巷‘紅袖招’裡發現的。按說,杏花巷有人平白無故的死去,這是幾百年來都未曾發生過的事情,紅塵窟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可…可駐守在京城裡的這位紅塵使,竟命令我等不許再去深究此事。”
呂光一字字聽完,細思之後,沉聲問道:“你見過這個紅塵使沒有?”
“每座城池的紅塵使,直接受門主轄制。我以前雖然是華都城千百‘紅塵人’的頭領,可如今卻連話都說不上了。”蔣玉嫣搖頭道,“紅塵使的命令,便有如門主的金科教諭,不容置疑。”
果不其然,蔣玉嫣的這番話,恰好印證了呂光心底的揣測。
號稱天下第一大修真門派的紅塵窟,居然真的背地裡與華胥國的長公主勾結在了一起。
廟堂和江湖,原本是水火不容的仇敵關係,紅塵窟幾百年來,不僅和黃國公府互有恩怨,更是與天下的修真世家糾葛甚多。
誰都知道,世家、朝廷、官府,是牢不可破,共生共存的一股勢力,而像紅塵窟、劍閣、一筆齋這等名門正派,卻大都各自爲政,對華胥國朝廷也甚爲仇視。
呂光思慮片刻,猶疑道:“莫非華都城的這位紅塵使,確實投靠了朝廷?杏花巷鐵律森嚴,絕不允許有人喪命在那裡。可……”
他的話只說到這裡,點到爲止,剩下的意思需要蔣玉嫣自己去體會。畢竟她出身於紅塵窟,有些話不能直白說透。
縱使呂光跟蔣玉嫣交情頗深,可說到底,二人的關係還到不了牢不可破,一旦關乎到自身利益之時,哪怕是父母妻兒,親朋摯友,也都有可能背叛變節,成爲生死仇敵。
蔣玉嫣黯然垂首,默不作聲。
呂光瞧着她的臉色,感覺她似乎心有難言之隱,不由得脫口問道:“是不是紅塵窟內部發生了某種變動?”
“你怎麼知道?”蔣玉嫣神色一震。
呂光高深莫測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蔣玉嫣猶豫半晌,擡眸盯着她,一雙秋水翦瞳裡流溢着惴惴不安的情緒,神情略顯爲難的說道:“黃梁,我先問你一件事。”
呂光凝神望向她,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位華都城裡盛名頗大的‘蔣大家’,露出這種如坐鍼氈的表情,不禁狐疑道:“你我之間,何須如此畏畏縮縮,吞吞吐吐,有事但說無妨。”
蔣玉嫣長長的嘆息一聲:“那顆‘災星’因何會墜在黃府。”
她這句話竟彷彿不是在發表疑問,而是在闡述那些真實發生過的異象。
呂光背向她,轉身看着窗外那翠色慾流的墨櫚樹,悠悠說道:“父親告誡我,千萬不可向外人透露此事。”
蔣玉嫣向前走了幾步,看着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苦笑道:“雖然黃府把這件事遮掩的很好,但終歸靈氣枯竭,是因此而起。紙包不住火,你近來行事怪異,甚至已不像是我印象裡那個豐流倜儻的‘小國公爺’了。”
“災星降世,國將不寧,通靈寶玉,莫失莫忘。這兩句話應該纔是你那塊玉石上,所鐫刻的完整偈語。”她停頓稍許,繼續說道,只是神情變得更爲蒼涼肅然。
呂光轉頭直視着她,動容道:“什麼?”
“你先別急。你細想一下,世人廣傳,通靈寶玉,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其上有五色花紋纏護,得之可享福壽延綿,百病不侵。但你身邊的人,見過此玉的不在少數。實則平平無奇,普通至極,就是一塊質地尚算精美的白玉。”蔣玉嫣清了清喉嚨,柔聲道。
呂光點了點頭,確實如蔣玉嫣所說,通靈寶玉本身極其平凡,甚至還不如一塊上好的翡翠玉呢。
蔣玉嫣柳眉微微蹙起,似是在回憶着某些過往之事,良久後,方纔低聲說道:“這塊玉石,究竟有何妙用,衆說紛紜,各不相同。但你黃家,十幾年來,對此事諱莫如深,一再強調這塊玉石毫無奇特異處,反而,在世人想來,成了欲蓋彌彰的謊話。”
呂光認真聽她說完,心神劇震,試探性的問道:“你是說,飛星墜落在黃府這件事,已經讓某些人,懷疑到是因爲這塊通靈寶玉?”
蔣玉嫣頷首道:“不錯。而今紅塵窟、一筆齋,就算是剛剛纔成立不久的寒門,盡派高手,暗中跟蹤你。你沒有察覺到,近來總是有許多怪人,跟在你的左右嗎?若不是有你黃府高手,悉心保護着你,只怕,三兩日你就會被那些歹人給擒走。”
難怪最近黃錚時常叮囑自己,不要擅自離開國公府。
憑藉我此時的微末境界,還真是很難感知到潛藏於暗處的修真者。
呂光沉吟不語,暗自思量。
況且,他這時又毫無神念之力,失去了敏感通神的陰神念頭,自然是在感應周遭萬物的時候,變得捉襟見肘。
蔣玉嫣突然開口道:“我得到確切情報,紅袖姑娘,是安國夫人與寒門,兩方勢力都在爭相截殺的一個人。並且寒門近來還放出話來,要讓黃府交出‘通靈寶玉’。”
“寒門?”呂光眉頭輕輕挑了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