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晚霞滿簇,染紅了天邊,轉眼已是到了太陽落山的時辰。
轟隆隆——一道紫雷突然從九天之外,直射向石磯道人頭頂。
嗤嗤!
一聲輕微的響動之後,石磯道人雙眸睜開,紫光滿溢,目如閃電。並且他的頭後虛空,還隱約有一尊元嬰。細看這神魂化身丈許身量,身披紫色錦袍,腳蹬長靴,手拿白玉簡,腰繫紫金葫。面相慈眉善目,白鬚飄逸,一派仙家風骨。
石磯道人一聲不吭,一步前跨,數十丈的距離,他轉眼站於九華真妃身前,一掌向女子胸前襲去。風雷滾滾,只見他身後的紫袍老者,也是一掌向前,動作如出一轍,一模一樣。快慢一般,位置相同。
九華真妃身形一轉,旋空而起,倒向後飛去。藉着電閃之勢,在空中她翻轉數圈,一個舒展的平伸之勢,宛如大鵬展翅,金燕抄水。落於空中,穩住身形。
霎時九華真妃身後也是出現了一道幻影。
只是這幻影非人非物,乃是九根粗若水桶的白色尾巴!
每根尾巴上下搖擺,似乎要把這天幕捅一個大窟窿!
“九華真妃!”
石磯道人一聲尖叫:“啊!原來你是青丘洞天一脈!”
九華真妃身後的九根柱狀幻影尾巴,讓她的身姿顯得越加嬌小玲瓏,只是在這九根尾巴出現之後,她給人帶來的感覺,卻是變化明顯。
如果說剛纔九華真妃給人的是一種溪水潺潺的溫潤感覺,那麼現在她往那一站,給人帶來則是洪水猛獸肆無忌憚的奔騰之感。
“竟然知道我族祖仙名諱來歷,也是我大意了。你是人仙巔峰,就算如此,但你的神魂之力,在我面前也是如小河流水,不值一提。”九華真妃說話之時,眼神死死盯着那石磯道人士,“我看你的神魂能支撐通靈到幾時!”
……
石磯道人咬碎滿口鋼牙,心中氣憤,但他知道九華真妃所說句句在理。這幾句話,字字如錐,紮在他心頭。他心中思量道:“通靈需要燃燒己身大量的神魂之力,起先施展‘天羅地網’時已然耗費了不少神魂之力。現下勉強通靈出本門大仙,這女子古怪非常,雖然未展現出分毫實力,但好像對我一清二楚。情況不利,莫不如我先行離去?回門稟明師兄,再做打算?”
石磯道人念頭百轉,心中做出決定,一個回身,就要向下方周齊所站之處飛去。九華真妃心細如髮,看出那石磯道人,有要逃的意思。哪能讓他心滿如意,只見她身不動,形不離,背後的九根白色巨尾,頓時如九根金鋼鐵柵,向那石磯道人前方飛去。
蓬!天幕震盪,九根尾巴,圍成一個囚籠,把石磯道人的上下左右,前後四周,全都堵住。
這石磯道人此時,如入甕中,再無自由可言。石磯道人一聲慘嗥,似乎對眼前之象,不敢相信。
他身後的這紫袍巨人,雙手攥住那白色玉簡,就向‘囚籠’橫加撞去。呂光從適才一直定睛看到現在,臉色充血,心中震驚。他既興奮又失落,高興的是世間竟有這般詭異巨大的力量;失落的是他心知自己無法成爲‘人仙’。轉念一想,那人仙的威力,跟這神魂鬥法,比起來也不知是孰勝孰劣。
我能否修到如九華真妃這般厲害的境界呢?
神魂修道。
這四個字,在呂光心中埋下一顆金光燦燦的種子。
那白色玉簡,忽大忽小,每重砸在‘囚籠’立柱上一次時,就會變幻出各色各樣的形狀。刀槍劍戟斧嶽鉤叉,十八般兵器樣樣皆有。
然而那‘囚籠’卻似萬年冰峰,巋然不動。
石磯道人面目失色,他連連催動白色玉簡,此時念頭中已然只剩幾許神魂之力。後方的紫袍老者的身影,已經越來越不凝實,似乎吹來一陣風,這紫袍巨人就會隨風而逝一般。
石磯道人面色驟變,身形一退,緊緊貼於‘囚籠’一側,身軀搖擺不停。
九華真妃站於數十丈外,但她眼力何等精確。這石磯道人已是強弩之末,念頭中的神魂之力,因爲催動那白色玉簡,而急速消耗殆盡。石磯道人滿腔怒氣,如困獸猶鬥,仍然在孜孜不倦的揮動雙手,錘砸着‘囚籠’,嘴裡還發出哀嚎痛苦之聲,“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一邊說,一邊拍打着‘囚籠’,聲音隨着時間的消逝而逐漸縹緲,力度也越來越小。
呼!石磯道人背後的紫袍老者,突然被一陣旋風捲走。
就在此刻,九華真妃足尖點在虛空,疾逾流星般射向石磯道人。臨至跟前,她身形急頓,衣袂飛揚,足踝處鈴鐺輕搖,隔着‘囚籠’瞪向石磯道人:“我還沒用力,你就認輸了,實在無趣。”
呂光卻覺有趣之極!
這番鬥法,過程驚心動魄,新奇特異。
九華真妃自始至終,都佔盡上風。一舉一動,胸有成竹。
石磯道人如小雞啄米,頭如搗蒜,神情諂媚,道:“姑娘法術精妙,貧道有眼無珠,衝撞了姑娘,還望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我吧!”
石磯道人神色一怔,腦中好像在思索着什麼,眼珠滴溜溜亂轉,聲調陡然一高:“姑娘!貧道如若說出,可否放我離開?”
“好!只要你肯如實道來。”九華真妃志得意滿,似乎一切都在她計劃之中。
石磯道人身在‘囚籠’,心中迫切的想要出去,語速很快。稍瞬,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的一清二楚。
九華真妃越聽心內越驚,但她臉色如常,鎮定相詢,道:“你說那異寶將要在崑山神女峰現世?你們青峰觀只是大坤王朝二流道派,也敢前去相爭,還想出獻祭童男童女這種歹毒之法。貪心不足蛇吞象,簡直是寶迷心竅!我再問你,你們是從何處得知這個消息?”
呂光驚咦一聲,“神女峰?那不是表姐修身煉氣的地方嗎?”他心思一動,便側耳繼續認真傾聽下去。
“姑娘教訓的是,貧道幾次三番向掌門師兄進言,奈何師兄一意孤行,貧道毫無辦法,只得妥協!事情都是師兄授意,與貧道無半點干係。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至於那消息是否屬實……”
石磯道人飛快說着,生怕惹怒了九華真妃,“姑娘,千萬不要把貧道送交‘長生殿’處置啊!此事關係重大,若是被‘長生殿’知曉,恐怕姑娘也不能全身而退。”
九華真妃柳眉一彎,瓊鼻微皺,目現寒光,語聲陡然一沉,道:“你威脅我?”
這煉魂皿乃是以極北之地的‘千年寒玉’造就,再輔以法陣相成,能拘禁修道者神魂,是修道者慣用的一件防身之物。
“走!”呂光在紅袖之中,突覺身體不受控制的一陣擺動,一個旋轉,便從袖口中向上飛去。他感覺念頭安靜,平若鏡湖,身形驟停。原來是從那長袖之中,回到了原先破敗的院落。
那石磯道人士此刻正被九根精鋼之柱囚禁着,九華真妃立在他前方。
而那周齊卻是在矮牆角邊呆傻站着,兩眼無神。
院中破瓦碎磚,遍地都是,橫木斷椽,滿目瘡痍。
呂光還是嬰孩身形,小手指向那石磯道人,正要開口說話。
九華真妃纖指一搖,揚聲道:“剛纔委屈相公了。這石磯道人我已降服,諒他再也不敢傷害你的親友。我現下用‘煉魂皿’拘走他一縷神魂,只要他生出歹意。相公馬上摔碎此瓶,此人便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石磯道人聽聞此言,雙目充血,怒聲道:“剛纔你答應放我的!”他雙手再度拍打起‘囚籠’,怒極而笑,“哈哈!我真不該相信於你。枉我把秘密全都告訴了你!”石磯道人雖然這樣說道,但心中卻是另一種想法。他早就知道無法從九華真妃手中逃出,索性把那異寶消息,說的真假參半。這樣一來,就由不得那女子不信了。只要她前往神女峰,那裡高手雲集,全都在爭奪寶物。到時自己煽風點火,借刀殺人,那也算報此一仇。
九華真妃古靈精怪,纖指托腮,媚笑道:“這次我本來就是前往神女峰的。想必道長有所不知,我狐岐山跟神女峰可是情同姐妹,同胞一脈。”
石磯道人啊的一聲,七竅冒煙,原來自己的伎倆,早就被這妖狐女子識破,虧得自己還在暗暗竊喜。
石磯道人渾身的力氣,在聽聞此話後,陡然一消,徹底失去了反抗之力。全身癱軟在囚籠一角。
九華真妃把煉魂皿,向空中一拋,瓶塞自動打開。她食指點向瓶尾,玉瓶緩緩飛向石磯道人頭頂,在離‘囚籠’尺許之際。寸許寬的瓶口,突然是如鯊魚獵食,變成了巨口尖牙,直接把石磯道人吸入其內。
九華真妃雙眸微閉,單手伸向空中,一手指向那‘囚籠’。她吟誦法訣,灰色的天幕,陡然出現一個黑洞!好像是衣服破裂,從天幕中伸出一隻金色長臂,曲指成爪,一下抓向那九根巨尾所化的囚籠。
砰!
一聲巨響,囚籠便化爲一抹青煙,騰空而起。
九華真妃額頭隱隱有香汗溢出,她緩緩睜開雙眸,向前方喝道:“臭道士,我不殺你,更不會把你交給‘長生殿’。你一縷精魂,已進入煉魂皿內。我把它交給這位相公,從今天起,你好生侍奉於他,要是敢生出二心……哼!你是知道後果的。”
呂光聽從九華真妃之言,用心感應,把自己的一縷念頭,慢慢觸向玉瓶。
汩汩~~
呂光念頭如泉水淙淙,緩緩流入瓶內。
石磯道人被這聲細微響動驚醒,自己性命握於他人之手,好死不如賴活。只要存活於世,就有無限的可能。雖然這煉魂皿非常難以破解,但也不是毫無機會可言。
天無絕人之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道理他明白。
石磯道人面色一緩,突然諂媚的笑道:“貧道曉得,曉得!”說罷他眼角餘光一掃,瞥見一三歲小兒,手拿煉魂皿,與他遙遙相對。
第一縷陽光從西方升起,不一大會兒,萬道金光,便佈滿天空。
石磯道人神魂一蕩,化成一抹青煙,轉瞬回到軀殼。周齊看躺在地上的石磯道人,身軀一陣顫動,急步向前,托住石磯道人身子,微微晃動,道:“千鬆道長?”
九華真妃擡手遮住從天際射來的陽光,語氣中隱隱有一絲不捨,“此間事了,你我有緣再見。我看相公身有麻煩,那石磯道人恰恰可以保護於你。”
九華真妃說走就走,玉足一點,身軀垂直向空中升起。毫不拖泥帶水,頗有上古時期劍仙女俠的風範。
呂光稚嫩的童音急促響起,“姑娘,可否告訴在下芳名?”
九華真妃聲音飄渺,從空中幽幽蕩下。隨風而落的還有一本經書,“這本經書,贈予相公。願你我能不期而見,那時再講經論道,想必會別有一番滋味。”
呂光感覺自己的念頭,在慢慢的迴向那‘故鄉之土’。良久之後,他渾身一個激靈,好像是從夢裡驚醒一樣。甫一睜開雙眼,滿身傷痕的連叔,映入眼簾,一切真實可觸。
是黃粱一夢,亦或是莊周夢蝶?呂光思緒紛飛,昨夜種種,如電閃流光般在他心頭悠然滑過。唯有兩手中的一個玉瓶跟一本經書,在昭示着昨晚那不是一場夢。呂光低頭一看,這經書泛黃陳舊,巴掌大小,扉頁上寫着一行蠅頭小字——無妄真經。
他正要翻動閱讀,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喝罵:“你還敢回來?”啪!周齊此話剛一出口,還匍匐在地的千鬆道長,反手一揮,疾風貫耳。一掌就將周齊拍向數丈遠的房門處。
砰砰!
周齊連滾帶摔,瞬間懵了!他嘴中鮮血汩汩,直往外冒。馬上便染的白色錦袍,如漫山杜鵑一般。他在臺階處,掙扎數次,方撐起身來,手往嘴那一抹,幾顆白牙咕嚕嚕落於掌中。周齊費力的擡起手指,向千鬆道長指去,轉而又回指向滿臉風輕雲淡的呂光,剛一張嘴,一口鮮血頓時噴了出來。
噗!數塊青磚眨眼就變成紫黑之色,場面慘不忍睹。再以破敗的房舍爲背景,周齊霎時就從一個高高在上的王侯公子,變成了臨山城內隨處可見的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