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寶塔的現世,竟然還引來了天宮中的人。這簡直出乎了呂光的預料。在看到這位天宮使者的神通以後,呂光只能選擇隱忍不發,默默藏起身形。
至於場間的其他人,就更是不敢大聲說一個字了。
天上人彷彿陷入到了久遠的回憶之中,他似乎對這片空間很是熟悉。
他的眼睛裡寫滿了眷戀,一身衣袍,迎風飄動。
他雙眉洋洋灑灑,直有丈許長,擡頭仰望着蒼穹,似是偶有所感,好像是沉浸緬懷在玲瓏子口中所述的那段輝煌往昔。
“不必多禮。當年我仗劍天下,迎戰世人。你瓊來宮上下非但沒有落井下石,反倒令相公受益頗多。不看僧面看佛面,相公自是不會爲難於你。”聲音感慨,語氣從容,好像對當年那段崢嶸歲月,早已淡忘釋懷。玲瓏子揖身答道:“萱眉明白。”
“師父,那珍寶確是玲瓏寶塔無疑,但已被此人吞入腹中。”周齊挑明隱情,擡手再度指向兀自癱倒在崖壁下的呂光。天上人毫無表示,不驚不喜,竟是對這世人得之若狂的玲瓏寶塔不感興趣。他浮繪在劍身之上,元氣充盈周遭虛空,使得這個地方頓時被一層濃濃霧氣籠罩住了。
“齊兒,你已是天行者第四層的境界,謫仙王朝內與你同輩修者,皆是無法與你相抗。那人是誰,怎能搶走玲瓏寶塔,並令你身陷險境?”天上人淡聲相詢。
周齊臉色尷尬,心中一跳,不知該如何措辭回答此問。
他自尊心很重,豈能容忍別人小瞧藐視。
他也一直勤奮修煉,在師父面前努力證明自己。這次陰溝裡翻船,彼時又有玲瓏子伺機在旁,纔在心亂如麻、驚疑訝異之際,慌忙中捏碎傳訊玉簡,通知師父。
其實這種作爲已經令他自損顏面了,但他當時又苦無妙計脫身,不得不出此下策。
此刻他心神安靜,思緒澄淨,再回憶起先前所歷諸事,越發的有些懊惱不甘。
一步錯步步錯!
若是第一次就全力施展‘御天九劍’,殺死那可恨書生,也就不會有後來的諸般怪事了。周齊後悔萬分的想到。
……
玲瓏子有感所發,聲含感慨,回答道:“因禍得福,不外如此。”
此刻的玲瓏子仿似一個注入了感情思緒的人類,不再像前先那般冷冰漠然了。二者經過這番推心置腹的交談,關係也好像親近了許多。它稍頓片刻,接言又道:“原本相公在這片通靈寶玉中,已經沉睡了不知多少時日。若不是那日你鬼使神差的在落到火山洞穴後,峰迴路轉的見到那玲瓏寶塔,恐怕相公也不會甦醒過來,而及時救你性命。就在那時,相公感受到有無窮精元蘊藏在岩漿深處,是以才幽幽醒來。”
呂光唏噓不已,得知真相的他,被這一連串驚心動魄的遭遇,給震的心驚肉跳。
“玲瓏寶塔暴動肆虐的火系元氣在相公身內瘋狂涌動,如果不是周齊那一劍所蘊含的金系元氣,使得烈火熔金,稍微消耗了一些火系元氣。就算之後有那從天而至的一劍,恐怕也不能使相公體內的火系元氣,完全融於身體。”
玲瓏子嘆道:“空忙一場,到頭來他們卻是爲你做了嫁衣。相公魂在靈玉之內,不知外面情形,可是你身體內的諸種微妙變化,相公卻是看的一清二楚。”
“喔?這相公倒渾然不知,那時只覺身體時而如墮寒山,時而如處火海,痛苦難忍。”玲瓏子壓低聲音,鄭重其事,道:“五行相生相剋,修真者納氣精修。玲瓏寶塔屬火系,如你口中所說,那位太子所用乃是金系元氣,而那位瓊來宮掌門,則是水系元氣,到最後那一劍,也是水系元氣。前二者妄圖吸收你體內的元氣,卻遭到玲瓏寶塔的吞噬,兩相抵消,就使得你體內的火系元氣,不再瘋狂躁動。金生水,水克火!雖然沒有消耗多少你體內的元氣,但也給你生命延續了時間。接着最後那一劍,纔是至關重要,讓你可以完全吸收玲瓏寶塔元氣的關鍵所在!”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呂光回憶起在經文書籍上所看到關於五行生剋的記述,感嘆着大自然造物的奇妙。若非如此,自己又怎能於虎口脫身、活下命來。
“那三人所發的元氣,全都能夠剋制你體內將要爆炸的火系元氣。尤其是最後那一劍,已經初步蘊含劍意,乃劍之本意,厲害非常。相公本以爲你會被殺死,不想卻是因禍得福,令你體內元氣平衡,完美成就火系真身。”
玲瓏子難以置信的道,萬分奇怪的心情覆蓋在話語中的每一字上。
直到現在,它似乎仍然不敢相信呂光可以在經過那樣的磨難波折後,並且還活下來的事實。呂光躬身笑道:“時也命也,柳暗花明。也幸好有你相助,傳相公那入道法門。”
“哎!最後那一劍,斬斷了相公與通靈寶玉的聯繫。那塊靈玉就在你心海之中,胸口之上。而相公雖名爲玲瓏子,卻已然不能再像過去那般隨心所欲控制通靈寶玉了。吾僅是一縷殘魂……若非相公處於極度虛弱的時候,又豈會落到如此窘境。”玲瓏子唉聲嘆氣,懊惱異常,越來越人性化。呂光突然間脫口問出:“那在下還會不會像以前那些得到通靈寶玉的人一樣,到最後被吸光元氣,耗光精神……”
“相公也不知。在相公記憶裡,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情況。若是相公能找回通靈寶玉的碎片,讓其他玲瓏子跟相公融合完整,恢復記憶。可能就會得到答案了。不過相公可以確定的是,你所走的乃是一條從來沒有人走過的路。因爲你現在,就是通靈寶玉唯一的主人!”玲瓏子擲地有聲的說道。
“通靈寶玉,御使仙神。靈玉祭出,莫敢不從!”
玲瓏子清幽的聲音,浮游在呂光耳邊。仙,神?御使仙神?修真,修道?
呂光渾身熱血沸騰,滿心雀躍,躍躍欲試。未來真是太讓人期待了!紅日西沉,天色逐漸暗淡下來。萬道霞光,由厚重的雲層中迸射出來,把西方燒的紅彤彤一片。落日的餘暉掩映在霞雲中,變幻出萬種姿態,美不勝收。然而最爲瑰麗壯美的還要屬屹立在瓊來宮頂的一處怪石。這尊巨大的人形石柱,形似亭亭玉立的少女。
其上還有着人爲的雕刻痕跡,衣衫容貌,栩栩如生,清晰可見。是一個美麗溫婉、動人心魄的女子。她以飛舞弄影的姿態,峭立在懸崖邊,凝望着西方漸升眩目的彩霞。夕陽射在她的身上,金光飛逸,宛如一個白日飛昇的仙女。
雲煙繚繞,纏弄在石像周身,好像爲她披上了一襲薄翼紗衣,更是令她顯得搖曳生姿,豔麗無雙。
瓊來宮因此盛景而得名,享譽謫仙王朝。此時此刻,玲瓏子登至峰頂,就站在這尊石像面前,秀髮迎風起舞。
她低聲私語,好像在對石像傾訴着什麼心事。而她身後則站立着密密麻麻的人,各種顏色的裙衫映入眼簾,讓人目不暇接。令人驚奇的是,這些本該朝氣蓬勃、青春向上的俏麗女弟子,此際卻一個個如同行屍走肉、雙目呆滯、紋絲不動,動作、形態、姿勢,各不相同。
有的手握長劍,面含慍怒;有的淺露梨渦,笑意虛僞;而有的則交頭接耳,面露怯色。晚霞如血,憑空爲這等奇怪場景增加了一絲詭異氣氛。
“難道真的是外人入侵了瓊來宮?”玲瓏子神情凝重,仍舊面向石像,似乎她在向這尊窺見了歲月長河中無數秘密的石像,進行問詢,以望可以得到答案。驟然一聲清婉嬌弱的嚶嚀聲,打破了這沉寂已久的畫面。當武天嬋費力的睜開眼眸,映入眼眸的就是師父那冷峻肅然的神色,不由得心神一顫。她搖搖稍微疼痛的腦袋,穩下心來,思憶起暈倒前的種種情形。
玲瓏子轉過身來,語含關切的道:“天嬋,你醒了?”
武天嬋乍一被師父所露出的這種溫柔面容,給嚇了一跳。她沉思片刻,打定主意,清聲道:“師父,弟子此番有違門規。然而當年您帶弟子上山之時,並不曾言明今日之事,也未曾說起過要弟子與那周齊結爲伉儷。相公欲救相公於死難之中,纔不遵令師父。”
“天嬋,你莫要怨怪師父。相公也是有苦難言,本來打算爲你招納夫婿,廣納英傑,來相公瓊來宮。藉此機會,讓你能夠借鑑他人煉氣方法,完成‘葵水九陰之體’。不想那異寶卻出乎爲師意料,突然降世。爲師爲了不打草驚蛇,才只帶了你們師姐妹八人,去那險地取寶。人算不如天算,誰知最後卻發生了那等怪事……”玲瓏子真誠語氣,言語疏密有致,令人聞之心動。
武天嬋眉如遠黛,眼波橫陳,活動四肢,暗暗調勻氣海涌動的元氣。對玲瓏子的話不置可否,她經歷了先前的人心叵測、是是非非。此刻儼然已不再把玲瓏子的話,當成真言律令了。
玲瓏子面露難色,直言相告,頓聲道:“至於你相公,他…他已經死了。”
“什麼?!”武天嬋瞪大了眼睛,緊咬紅脣,難以自制的大呼出聲。晴天霹靂!此語直接讓武天嬋腦海一片空白,雙目迷離。纔剛剛站定的身形,轉而倒在地上,她腦中毫無思緒,喃喃自語,仿似俗世中那些得了離魂症的瘋人。
她無語凝咽,面龐不見一滴淚珠兒。
所謂傷心到了極點、痛苦到了頂尖,便是不聞不語、不聲不吭,形同死屍!
“怎麼會這樣,會這樣……”武天嬋來來回回反覆顛倒着這句話,渾身失去了那種冷如冰霜的氣質,眼眸也不再飛揚着神采。
良久之後,她突然擡起白皙的玉臂,翻起皓腕,纖指指向玲瓏子,大聲喝道,“是你!是你害死了他!”武天嬋思緒煩亂,心痛至極。她自小無父無母、無依無靠,八九歲時幸運的被韓韻山收至身邊,進而才衣食無憂,不再像行乞流浪時那麼飄零困苦。但她在天宮的地位,很是低下,名爲養女,實則與侍女無二,韓韻山又不能時時處處維護着她。直到……直到那個比她年紀小,比她身量高的呂光來到韓府後。
她的生活才真正的無憂無慮起來,才過起那尋常孩童所羨慕不已的公主生活。
是呂光一次次保護着自己,一次次爲自己與天宮那幾位公子打鬥爭執,更是他給了自己新生的機會!
她也說不清對待呂光是什麼心情。只是當她知道自己被韓韻山許配給呂光之後,便害羞的躲在屋裡,三天都不敢出門,也未敢與呂光說上半句話。她本以爲,一切的美好生活,都纔剛剛開始;她原本認爲,自己被師父相中資質,來到瓊來宮煉體煉氣,學成本領後,以後就能夠更好的照顧呂光,陪伴着他!
不成想,這一切……現在都變成了鏡中花、水中月。
武天嬋有些後悔自己三年來,爲了不違背師令,而未曾返回韓府一趟。
她更懊悔自己爲何在剛纔見到呂光時,對他那麼矜持、那麼冰冷!
現在他死了,一切都結束了,所有的後悔莫及全都轉化成了恨!冷風呼嘯,吹拂着武天嬋單薄的身體,寒意把她從記憶拉回現實。她突然站起身來,髮絲迎風亂舞,面容冷峻。她緊握着手中長劍,眼眸中寒光四射,好像是飛出了一根根離弦冷箭,射往玲瓏子身上。
玲瓏子全身一冷,後背忽然升起一絲涼氣。對武天嬋散發而出的這種尖銳氣質,她不由得心神一緊,極不舒服。
玲瓏子的修爲境界豈止要比武天嬋高上一籌,但此刻她還是被那充滿恨意的眼神,給震懾了心神。晚霞散去,天空露出了幾顆星辰,閃爍着攝人心脾的光芒,似乎也變成了一道道劍光箭矢,向着玲瓏子周身襲來。武天嬋面容悽苦,頷首凝望着石像旁邊的呂光身體,一語不發、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