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並行,猶似船行江河,一瞬數十里。前進中,偶爾從樹上飄落的幾片黃葉,落在他們肩頭,來不及撣去,迎面拂來的冷風便吹落枯葉,翩躚跌至地上。
“咯吱咯吱”的踩動聲,不斷的響徹在呂光耳邊。
“噫?歸元箔沒有反應了!走了這麼遠,仍然毫無發現,曲揚真的在附近麼?”呂光心思一動,不由得生出幾絲困惑,止住腳步,暗自狐疑。
一串好像更夫打更的梆子聲,平地而起,從空而降。一疊桀桀笑聲,伴隨着陰狠色厲的喝聲,鬼魅無影的響徹在四面八方。
霎那間,一道亮光驟然由前方遠處射來,在秋陽輝映下,這道亮光更顯得繽紛奪目,其採動人。
蓬,呂光還未定神細看,轉瞬那道光芒就向着山壁直衝而去!
兩相碰撞,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並且那道光芒越來越耀眼起來。
“金童,你聽,這是……‘閻王更’!不可能!他們當年不是已經被合圍誅殺了嗎?”玉女神魂激動,把意念聲音快速傳達到金童腦海。
驟變突起,武天嬋手按長劍,固步不動,眼觀六路。那道疾射而來的亮光,像是一束劍芒,無聲無息,轉眼來到。
她餘光微掃,不禁一陣驚愕,隨那光芒一同墜地碰崖的居然還有一個人。
“曲揚?”呂光目光精準,認清來人,驚呼一聲,震驚莫名。
陡然從空中又傳來一聲如同悶雷的大吼聲:“臭道士,趕緊給我交出韓公子!”
這聲音震得呂光雙耳嗡嗡作響,氣血翻涌,身子一晃,險些摔倒在地。
“這是什麼境界?僅憑一聲狂喝,就讓我差點精神崩潰!”呂光神色動容,暗想道。
見此突發情況,呂光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之色,但片刻之後,他便恢復了平常之色,把心中的驚疑揮之腦後,現在最爲重要的就是要保持鎮定。
時間緊迫,呂光急趕三兩步,旋即來到山壁下,蹲下身來,張口呼道:“曲揚,道林和尚有事沒有?”
呂光心中關切,對道林和尚十分掛念,須知道林和尚待他真摯誠懇,雖爲奴僕但卻是數次救呂光於水火之中!
如果道林和尚有何不測,呂光定難心安。
“主……人,是那天在山…林偷襲我……們的修真……者……”曲揚蒼老的面容上臉色愈加慘白,毫無一絲血色。
呂光聞言,臉上露出恍然之色,原來是百草園派來追擊自己的人。
不過短短几日不見,他居然是落到了這種境遇,這還是當日那個威風凜凜與白髮女子鬥法的曲揚道長嗎?
想到這裡,呂光不禁臉色動容,有些擔心起來,來人這麼厲害,連曲揚都是難以抵抗。
危險,這次十分危險!
砰!
就在呂光傷神費心之際,一聲炸響,倏然而起。
落葉四散,飛舞盤旋,猶如掛簾捲起,遮住呂光視線。
嘩嘩~~!
秋葉散落殆盡,陽光又耀眼如初,也令呂光看清面前情形。
這是兩個人。
其一頭戴斗笠,呂光曾與他有一面之緣,有所印象,正是當日在山林中襲擊呂光與曲揚的怪人。他巡天使般的身材,手拿着一根丈餘之長的釣竿,模樣裝束很是怪異。
第二個人身披黑色斗篷,身高足足是旁邊巡天使的兩倍。一張醜陋瘦削的蠟黃臉,是他整身上下的唯一顏色。除此以外,他就像是一個行走在黑暗中的蜈蚣,滿身漆黑,惹人恐懼。
此人鼻孔很大,兩個黑窟窿竟似比眼睛還大,鼻翼卻是小如蟲卵,眼睛猶如鼠目,嘴巴抿成一條細線,鼻子、眼睛、嘴巴,就好像是陶藝匠人隨手捏製的半成品、殘次品,難看至極。
可是他的目光卻很鋒利,彷彿一把尖刀,再等待着插入他人心臟。
呂光心中惕然,神色淡然,站起身來,道:“誰派你們來的?”
武天嬋手腕一抖,從手肘處落下一把短劍,三寸青鋒,握在掌中。
她看此二人如此鬼魅邪異,一副來者不善的樣子,爲防不測,使出了壓箱底的功夫。
長短雙劍,一攻一守。
尋常修者,絕難有所大成,然而武天嬋自修真之始,便是心如止水的個性,一心爲二,使出長短劍來,恰是得心應手,相得益彰。
看着相距不遠的這兩個面目詭異的怪人,呂光沒有露出一絲意外之色,但是心中卻不免涌動如潮,反覆思考。
那巡天使冷冷的掃了呂光一眼,眼中有些詫異,接着就悶聲冷笑道:“正好正好!你這小子居然在這裡,怪不得這道士一路拼命向山峰逃來。”
“蕭白,他是誰啊?”膚色蠟黃的高個,聲如破鍾,尖銳急促的向巡天使訝然問道。
巡天使擡起釣竿,指向呂光,斗笠下傳出聲音,一字字道:“他就是‘大夫人’的侄兒,是京城‘鎮遠侯’呂家的棄子,一直寄居在韓府中。據說因無法開闢氣海,方纔苦讀詩書,以望考取功名。”
“噢?百無一用是書生,原來是一個廢物書生啊。”蠟黃臉語氣森然,話含嘲諷。
這二者旁若無人的交談着,諷刺意味躍然於上,三兩句就把呂光的身份來歷道明清楚。
呂光的眼神動了動,瞄向當空中的那片雲彩,暗想道:“曲揚道人道法精湛,雖然不如那龍陽道人與這金童玉女,可對面的這兩個怪人能把曲揚逼迫到如此地步,可想而知,這二人定非易與之輩。”
蠟黃臉凝神瞅了呂光片刻,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皮笑肉不笑,臉皮好像是任人拉扯的麪筋,道:“小子,說!你們把韓公子給藏在哪裡了?”
“你們是從哪裡得知消息,一路跟蹤前來?”呂光神色恢復如初,抿了抿嘴冷聲問道。
蠟黃臉狹長的眼角發出一抹餘光,冷冷瞟向呂光,沉聲說道:“想套我話?告訴你也無妨,我二人若想殺你,比踩死一窩螞蟻還簡單,也不怕你玩耍心計。”
呂光心中思索着,聽聞此言,輕輕的嘆了口氣,冷聲道:“若想殺我?似乎你們總愛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對我說這句話。你們不殺,我倒要殺你們!”
說到最後,呂光已是聲色俱厲!
他霍然起身,凌空翻動,一腳踏在地上。
呂光的身體藉着彈跳之勢,向前方飛速遁去,踢出雙腳,狠狠的蹬在蠟黃臉胸口上。
嘭!
鞋底觸身的悶聲,傳入衆人耳中。
“哼,不自量力!”
蠟黃臉雙掌猛夾,彈指間就把呂光右腿牢牢鉗住,奮力一甩,呂光彷如離弦之箭,“砰”的一聲,摔落好遠,蕩起一片塵土。
呂光這一腳毫無變化,但極富力道。
他不會行氣功法,是以無法充分發揮蘊藏在體內的天地元氣。饒是如此,他這奮力一擊,也是給蠟黃臉心中帶來了不小的震動。
落葉翻飛間,塵土飛揚,此間頓時籠罩着一層陰霾。
呂光身軀一晃,使出一招隨處可見的‘鯉魚打挺’。
他常年健身練體,肌肉線條勻稱有致。雖然沒有修真者那般洗髓筋脈肉身之能,但也因爲多年習練‘五禽戲’,而練就了不菲的反應能力。
“表姐!”這聲疾呼不用多言,其意明顯。
武天嬋應聲而動,用力握緊雙手中的長短劍。
右手長、左手短。長劍以大刀闊斧式向前揮砍而去,短劍如長槍金戈之勁直刺猛進。
長短雙劍,彷彿追星趕月,雙雙擊向蠟黃臉!
蕭白驟然向旁邊滑移數尺,手中魚竿甩出一根銀線,陽光一照,寒氣凜人。
銀線彎曲旋繞,隨釣竿上下左右擺動飄舞,看方向就是朝呂光這邊轉來!
呂光臉色鄭重,面容陰沉,眯起眼睛。
他透過紛飛的灰塵,目光精準。在銀線將要襲來之前,身體猛地向後一仰,身子僵直,雙腳緊緊釘在地上,欲讓銀線貼面而過,不沾己身。
形似拱橋,腳生樹根!
呂光這招‘鐵板橋’,外形頗像,然而他到底只是學成其形,未得精髓,僅僅只堅持了一息,便轟然倒地。
幸運的是,銀線猶似流星飛過,電光之間,就倏忽閃去,未曾擊到呂光周身一處。
“啊……”蕭白立在原地,發出一聲驚歎,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拿手絕技,竟能被呂光躲過的事實,愣神後恍然驚醒,喝罵道,“臭小子,剛纔是你家祖宗我失心大意,這一次我看你怎麼躲!”
……
蕭白斗笠下一晃而逝的眼眶,空洞無物,黑暗叢生,他居然是一個盲人!
巡天使雙手極短,形似嬰兒小手,可他一雙手掌卻好像擁有無窮力氣,突然將魚竿狠勁朝天上擲去。
釣竿通身呈竹青色,“噌”的一聲,由釣竿前端伸出一根銀線,與釣竿在同一條直線上,彷彿一柄巨劍由天而降,向呂光疾速刺來。
“願者上鉤!”
伴隨着一聲狂吼,銀線猶似一條覓食傷人的毒蛇,直挺挺的擊向呂光。
爭分奪秒,搶佔先機!
生死一線中,稍有懈怠,停留片息,就會落到萬劫不復的境地。
呂光忍住摔倒在地的疼痛,雙手撐地,腰腹用力,兩腳蹬踏,向上一翻。形如青蛙翻身,一個跳躍,落到三尺開外。
在此間隙,武天嬋已和蠟黃臉鬥在一起,山谷間塵土激盪,擊劍聲不絕於耳。
武天嬋香汗淋漓,勉強硬撐,反觀對面的蠟黃臉卻一派從容、輕鬆應對。
站住身形的呂光,瞧見場中形勢如此不利,心中暗叫不好,再看面前蕭白手中那根細若遊絲的魚線,其上竟是發出一絲絲五彩光芒,映入目中,刺人心魄。
這光芒跳躍閃動,隨着釣竿來回擺動,彎彎直直,飄飄忽忽。
釣竿其上的銀線,每一下顫動,都是朝着呂光直奔而去。
呂光來回蹦跳,使出全身氣力,以期能夠逃出蕭白的掌控之下。
蕭白立在原地,單手持着魚竿,大力揮動手臂,猶如一個趕車人在用手中的皮鞭狠狠的抽打馬匹,誰是那匹被驅趕向前的馬?
呂光此時狼狽不堪,衣衫好似窗紙,被繃直有勁的魚線,刺破成洞。不一會兒就氣喘吁吁,渾身上下的衣服破碎不堪,好像一張還未織成的漁網,到處透風。呂光體內蘊藏着洶涌澎湃的天地元氣,可惜他卻無法調動,僅僅依靠着本能反應,強行利用身體條件,躲閃着蕭白頻頻不斷的攻擊。
突然!
那條上下左右無處不在的魚線,陡然加速,猶如一根銀針,以瓢潑暴雨之勢,猛地刺向呂光額頭。
蕭白矮小的身軀立地生根,手臂筆直,與魚竿平行成一條長線,似乎是把氣海中的所有元氣,全部灌注到了魚線身上。
銀線好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貓,倏然繃緊,直往向前,以迅疾之速,扎向呂光!
力有所竭的呂光,被這突如其來、變換招式的銀線,給攻了個措手不及。迎面擊來的銀線,破空之聲,貫入呂光雙耳。慌忙間,他藉着風聲,下意識的控制着身體,向右快速挪動。
嘶!呂光倒抽一口冷氣,銀線冷如冰刀,猛然劃過他臉皮,快似煙花綻放,前後僅在瞬息之間。
疼痛一閃而逝,呂光立在原地,被這聲勢驚人速度奇快的銀線,給嚇了一大跳。
一顆血珠,從呂光臉皮表面溢出,許久之後,才沿着他臉頰,緩緩向下滴去。
一滴,兩滴。
起初並沒有感覺到絲毫疼痛的呂光,在血越流越多之際,終於是不由得按住傷處,想要止血。
因爲銀線劃過的速度太快,傷口反而沒有在第一時間出血。
一道微小的傷口,出現在呂光臉上。
雖然他左手在緊緊的捂着,但是從傷口內涌出的鮮血,還是不一會兒,便從手指縫隙間溢了出來,染的他整個手背,殷紅一片。
呂光喘着粗氣,剛纔那頻繁的躲避動作,已經是費掉了他身體內的大部分氣力。
最後這一次躲閃,更是把他懸在胸間的一口氣息,給全部用掉了。
就此,也僅僅是恰恰躲過蕭白這突然一擊。
若在晚上半分,慢上半拍,恐怕呂光頭上這顆腦袋就會搬家了。
命懸一線!
呂光暗自後怕,喘息不停的胸腔中,透過嘴鼻,發出一陣呼哧呼哧的喘聲。
人力有時盡。
在那電光石火間,呂光躲避的步伐因爲力竭而漸漸慢了下來。
蕭白看準機會,突然襲擊,出此一招,就差點兒要了呂光的命!
受此一擊,身受此痛,這讓呂光更加渴望能夠獲得修者才能擁有的本領。
蕭白自始至終都把呂光當成是一個凡夫俗子,一招一式間,帶着一種玩味放鬆的心態,根本未把呂光放在眼裡。
因此當他認真起來後,僅用一招,便直接讓呂光難以躲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