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臺寬十六丈,長十六丈,地面平整乾淨,晶瑩似雪。
在石臺的正中央,立着一個青銅色的鼎爐。
銅爐周圍站着許許多多的人。
這些人見寧太歲緩緩自石臺邊緣地帶,走向這裡,不由得紛紛轉身向其望去。當先一人迎向寧太歲,神情恭敬的道:“君上,一切都準備好了,只待您開啓護佑巫浪城的靈陣了。”
“有勞七弟了。”寧太歲點了點頭。
卓千歲的臉色看起來有些憔悴,他邁步跟在寧太歲的身後,向青銅鼎走去。
二人離得極近,邊走邊說,進行着某種神秘交流。
這裡自然就是召喚域外天魔的祭臺寶地。
寧太歲並非是第一次來到這裡,早在之前他確定和鍾氏一族共謀這件大事的時候,他便不止一次的來過此地,然而以前他只是稍作停留,並未細心察看。
之後他便把所有的準備工作,都交給了他最爲依仗且信任的七弟。
卓千歲最後也的確沒有辜負他的期望,盡心盡力,將祭臺寶地和召喚域外天魔所需要的諸般事物,料理的是妥妥當當。
寧太歲現在很滿意,他的心情也不禁有一點兒激動。
籌劃多日的大事,終於要在今夜完成。
有關域外天魔的傳說,他自記事起,便開始不斷的聽人提起。
故老相傳,在這片天地之外,還有無盡蒼穹,上古時代曾有一尊域外天魔,撕裂虛空,降臨到太虛幻境,殺戮生靈。那尊魔神身高九丈九,手持一柄雙刃刀,渾身金光燦燦,光芒所照之處,皆爲火海。
後來,經過無數人的印證與查探,最後得出結論,這尊‘域外天魔’身兼道術與氣功兩大修行法門,與上古之時,傳授給世人修真功法的‘天魔’,好似同氣連枝,一脈相承。
不過,世人心中仍舊存有疑慮,誰都知道,道法是亙古以來,在開天闢地之時,就存在於世間的,而修真煉氣的方法,則是由‘域外天魔’傳授給天下萬民的。
這豈非是一件很矛盾的事?
域外天魔既會氣功,又會道術,照理講,他本該遭受天譴,化爲虛無。
但域外天魔非但無事,反而在太虛幻境萬萬年的時光長河中,不止一次的降臨此地。
可以說,最早太虛幻境是絕對沒有修真者存在的,一切的因由故事,都是從域外天魔第一次降臨世間而開始。是那尊第一個來到太虛幻境的域外天魔,傳下的修真之法,以後在漫長的歲月中,修真者不斷髮展壯大,增強了勢力,於是才演變成修真和修道的對立之態。
這段秘辛,但凡是練有氣功的修真者,或多或少都會知道一二。
然則,寧太歲卻知曉的更爲清楚。
也正是因爲如此,他纔會對‘域外天魔’如此好奇,他想看看,既會道術又會氣功的‘魔頭’,究竟有多麼強大,爲何能逃過太虛幻境的鐵則。
他心知肚明,氣功和道術無法並修。
而‘域外天魔’竟然可以超越鐵律,不受天譴之罰。
“楚歸元呢?”寧太歲擡眸掃視了一圈周圍人羣,微微挑了挑眉,低聲問道。此刻圍聚在這裡的人,多半是他的臣下以及親近之人,但卻少了一個關鍵人物,那就是手握‘月浪石’的麒麟之子。
月浪石。
這是一個鮮爲人知的名字。
事實上,月浪湖的水底,有一塊蘊含無盡天地靈氣的靈石。
這塊靈石,寧太歲曾挖空心思,費盡周折的想要得到。
可無一例外,每當他打這塊靈石主意的時候,都會無功而返。因爲,無論是普通凡人,還是具有靈氣的修真者,都無法順利潛入月浪湖,取走這塊靈石。
後來,楚歸元得到了這塊靈石。
所以,寧太歲更相信了那個傳言,楚歸元的確是在太虛幻境遊戲人間的‘天行者’。也只有天行者,能無視月浪湖的詭秘力量,找到那塊靈石。
寧太歲再度追問道:“他沒在這裡?”
玄武老祖又是誰?也難怪他們心中驚疑,因爲玄武老祖這個名號,並不太爲世人熟知,如果提起他另外一個名字,只怕這些人,就會立刻恍然大悟了。
事實上,玄武老祖乃是一隻烏龜。這隻烏龜是當年周文王所豢養的靈寵。
然則,這頭妖獸吸收天地精華,又經過周文王的悉心照料,傳授其氣功,一直都在不聞世事的潛心修煉,誰也不曉得這隻老烏龜,在周文王‘飛昇’以後,去了哪裡。原來,他竟是在寧太歲國。世人皆知,玄武靈龜在靈獸榜上排名第四,是比赤睛白虎還要強大的存在。
寧太歲輕輕擡手,摸了摸自己光潔的腦門,神情彷彿輕鬆愉快了不少,他環顧四周,聚集在這裡的人羣,最終把目光定格在一個年輕人的身上,淡淡開口:“開始吧。”
這名年輕人,相貌堂堂,氣度不凡,眼中流溢着一種視死如歸的凜然之意,在聽到寧太歲的這句話後,他忽然縱身一躍,高高跳起,跳進了青銅巨鼎。擁擠如潮的人羣立時譁然一片。他們似乎是沒有預料到寧太歲簡簡單單的‘開始’,便寓意着一個人生命的結束。這些站在此地的每一個人,全都曉得,青銅巨鼎裡有着什麼東西。那是一種可以讓人瞬間屍骨無存的‘血液’。
爲什麼?
爲什麼這個年輕人,在聽見寧太歲的命令後,會不假思索的跳進鼎爐。這跟之前所說的計劃,截然不同啊。有人忍不住發聲問道:“君上,獻祭給‘天神’的心頭熱血,不是早已湊夠了嗎?爲何還要犧牲我們自己人,這…這……”
此人惴惴不安,面色蒼白,畏畏縮縮的竟已是說不完一句完整的話了。
寧太歲並沒理會他的問題。爐鼎裡傳出一陣輕微的響動,像是蟒蛇穿行在草地時的沙沙聲,接着衆人便看見爐鼎上空,冒出了一股濃郁至極的白煙。白煙嫋嫋,氤氳蒸騰。空氣裡即刻升起一絲難聞刺鼻的血腥味。很多人都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他們立在原地,紛紛仰起頭,目光一瞬不眨的盯着這個青銅色的巨大鼎爐。在這一剎那,他們已然知道,剛纔那個躍入鼎爐的年輕人,必然是化爲了烏有,被爐內的‘血液’給融化了。
有人抹了抹頭上的冷汗,顫聲道:“莫非還需要人身血肉做‘藥引’?”
立身在此的人,大多是寧太歲國境內位高權重的達官顯貴,他們平日裡俱都對寧太歲忠心耿耿,此時雖然對寧太歲的做法,有一點兒不解,但卻是並未提出太多異議。
然則,當這句話慢慢在祭臺上升起後,人羣便瞬即陷入到了恐慌。
眼前的畫面,跟寧太歲以前向他們所描述的步驟與場景,絲毫不同。照寧太歲和卓千歲所說的話,召喚域外天神,只需把‘月浪石’投入盛有‘心頭熱血’的鼎爐便可以了,可是現在……
沒有人再敢猜想下去,因爲冥冥之中,他們隱約察覺到,召喚域外天神這件事,並不如寧太歲過去所說的那麼容易,寧太歲一定是向他們隱瞞了其中某個關鍵的過程。
察覺到衆人神情有異的寧太歲,不禁挑了挑眉頭,瞥了眼四周的人羣,冷聲說道:“怎麼,你們是在懷疑本侯的做法?”
“臣下不敢。”
“臣不敢!”
衆人連聲否定道。
寧太歲的聲音頓然變得低沉起來,嘆了口氣,輕聲解釋道:“你們不必驚慌,這是我早已安排好的,先前那個躍入爐鼎的年輕人,乃是‘風刀塢’的弟子,寅年寅月寅日寅時所生,名爲蘇寅,此人的鮮血與常人大不相同。在與天神進行心靈溝通之前,得需要這樣一個人來震動天穹,喚醒天神。”聽完寧太歲這一大段解釋之後,衆人這才慢慢的臉色回覆如常。
這裡的大部分人雖則是沒有信仰的修真者,不信神,不遵道,可他們或多或少,都是瞭解一些‘域外天神’的來歷和秘密的,知曉‘天神’終歸是域外之神,需要用這種獻祭的方式,來和天神進行心靈交流。
在這種時候,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哪怕剛纔寧太歲是命令他們其中的某個人去死,只怕他們在經過一番內心的掙扎後,也是會接受這個無奈的現實。
幸好,這時死去的人只是一個風刀塢名不見經傳的弟子,不是他們這些身居高位的大官。衆人想到這裡,於是全都安靜下來。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且無趣的。
卓千歲已去了好大一會兒,竟還未歸來。
寧太歲站在三丈高的鼎爐正前方,皺眉深思,一言不發。
半空裡忽然騰起一縷縷濃重的青煙。
地洞之中,本來無風。
但當這一大片青煙瀰漫開來後,祭臺上卻颳起了一陣陣冷冽如刀的陰風。
所有人都全身發起冷來。
寧太歲皺了皺眉,昂首望向祭臺的西南角,朗聲說道:“你來了。”
青煙應聲而散,衆人的身前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個衣着華貴的年輕公子。
“參見侯爺。”年輕公子施禮道。
“不必多禮,你怎地來得如此遲?”寧太歲見到楚歸元,心裡登時鬆了一口氣。
“路上有些事耽擱了。”楚歸元落落大方的道,他居然並沒將姜氏一族圍堵截殺他的事情告知給寧太歲。他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這麼一句不痛不癢的話。
寧太歲深深的望了他一眼,疑聲道:“確定無事?”
楚歸元微笑道:“當然。”
寧太歲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凝聲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現在就只差你的‘月浪靈石’了。前面的準備工作,本侯均已做完。”
楚歸元問道:“那個寅時出生的人呢?”
寧太歲應道:“已跳進爐中。”
楚歸元道:“如此就好。”
寧太歲盯着他,徐徐說道:“那你還在等什麼,還不馬上開始?”
楚歸元道:“不慌,讓爐鼎內的‘心頭熱血’,先揮發一些力量。亥時已過,域外天神其實現在已經甦醒了過來,我們只需靜等即可,待到關鍵時刻,我會直接使用‘月浪石’,引動天神降臨。”
寧太歲冷冷的道:“反正一切步驟,都是你定下的,萬萬不可出錯,若是出了半點兒差錯,你是知道後果的。到時可別怪本侯翻臉不認人。”
楚歸元笑道:“君上放心。”
寧太歲見他獨自一人來到此地,不由得心生疑慮,沉聲問道:“你爺爺人呢?”
楚歸元風輕雲淡的道:“死了。”
寧太歲神情大變,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驚聲道:“死了?”
楚歸元點點頭道:“對,死了。”
寧太歲聳然動容,道:“怎麼回事?”
楚歸元擺了擺手,道:“沒什麼大事。”
寧太歲瞧着楚歸元的側臉,他發現自己竟是越來越看不透這個名滿天下的‘麒麟之子’了。在這一剎那,他的心中竟沒來由的升起一種恐懼感。
他有些害怕楚歸元了。
修真者縱然再絕情寡義,最起碼也會心念家人族親。
然則此時此刻,楚歸元卻對待鍾無陵的死,如此看得開,並且臉上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傷心之態。這簡直讓人無法相信。
這還是人嗎?
寧太歲曾經見過幾位修成金剛不壞之身的元氣真人,縱使是那傳說中的劍聖劍無涯,也是會在心中記掛着俗世家人,平生所見的修真者中,他從未見過像鍾無陵這樣的人。
難道那個七弟的推測是真的?
楚歸元是‘域外天行者’。
一瞬間,寧太歲腦海深處浮起卓千歲當日那段憂心忡忡的話。
如果真如卓千歲所說,那麼此番召喚域外天魔,自己豈不是也受了鍾家的利用?寧太歲心念迭起,思前想後,雙目望定楚歸元,以期能夠從對方的表情中,察覺到一些蛛絲馬跡。
可惜楚歸元一直都是那副巋然不動的姿態,神情淡漠如水,彷彿任何事情都讓他提不起興趣。
寧太歲此時漸漸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聽着楚歸元的這幾句話,他的心底驀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他已決定,要時時刻刻的提防着楚歸元。
他看着楚歸元,平靜問道:“那現在鍾家的事,你能做得了主?”
楚歸元胸有成竹的道:“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