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兒默然良久,黛眉微微皺着,突地咯咯笑道:“你們似乎信心很足哦。”
“不是信心,事關我們自己的性命,所以必須要拿下你身後那人。”紅雲道人應聲說道。
素兒回眸望向呂光,面色一沉,轉頭輕笑道:“性命?你們受何人指使?”
呂光睜大眼睛,死死的看着又返回此處的紅雲道人,心中有些不安起來。
童子命咧嘴一笑,童音尖細,嘆聲道:“真不巧,你這位同伴,我們也是要必須擒下的。”
壺中子自那閻摩羅王的幻影消失之後,就彷彿是經歷一場大病纔剛剛康復的人,臉色蒼白無血,目光呆滯,全身還打着冷顫。
只聽他喘息着咬着牙厲聲叱道:“長生殿!休要以爲我們怕了這名號。當年若不是你們牽頭引線聚攏別門他派,我們鬼道修者,又怎麼會落得個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下場。”
“通天有路你不走,地界無門你硬來。仙、佛、人、妖、魔,哪一道不能修?你們非要修煉鬼道,殺生殺人,罪業罄竹難書!如果上界降下三災九劫,還不是我等一界修者與你們一同承受?”素兒幽幽嘆道,言語中充滿了惋惜之意。
壺中子狂笑不止,形如瘋子,“哈哈……笑話,天大的笑話啊!虧你們還能恬不知恥的說出口,修道一途,本是逆天改命之路。捫心自問,你們殺的人難道就少了?”
“五道通天,唯有鬼道入地。亙古以來,故老相傳,絕不會錯的。天之下爲地,地之上有人。閻摩羅王爲地界之王,掌握三界衆生死期。若非你們鬼道修者,只信奉這一尊祖仙,令它無時無刻不在擴大着信仰之地、壯大着神魂之力,我們又豈會忍痛殺戮你們鬼道修者。”素兒長嘆一聲,滿臉愁容。
三界,天、地、人?
呂光聽聞此語,神色震驚,恰如晴天霹靂!
童子命面色陰沉,一臉陰霾,低聲說道:“多說無益。那瞎子既然敢再回來,必定是有什麼倚仗。看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很可能是回到哪裡,搬來了救兵。”
“那個黃臉老者,是鬼道修者,確定無疑。當年我們長生殿與其他幾門道派合力剷除‘閻王更’的時候,我還沒有入道,也不清楚事情經過,但我從未聽誰說過,‘閻王更’有什麼傳人啊。這黃臉老者,手中所持的‘三更梆’,豈非正是那閻王更的信物?”素兒猶在疑問,沉吟半晌。
呂光越聽越震撼,一臉鐵青,心中已經把一些蛛絲馬跡串聯了起來,大概得知了兩方對話的前後因果。
似乎這修煉鬼道的修者,很是難以對付啊。
我現在被這壺中子給盯上了,再看旁邊那個侏儒,也不是那麼好應對的。
這二人,一個修道,一個修真,真是奇怪啊,他們怎麼會聽命於那位誥命夫人呢?
呂光心中默默思量猜疑道。
童子命雙眉上揚,瞪着眼睛,望向前方,道:“現在我們不光是要保護這小子,還得必須把這黃臉老者帶回殿中,以讓殿主審問清楚。”
“是,鬼道已從中原九州消失蹤跡六十餘年,面前這黃臉老者通靈出的‘閻摩羅王’如此真切,鬼道是否死灰復燃,是否又重新在九州大地上活動了起來?這一切都需要查清!更別說,這老者可能還跟‘閻王更’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素兒手託香腮,輕聲應道。
童子命素兒勃然變色,齊聲說道:“不會!”
今夜,月黑風高;此地,偏僻無人。
天時地利,形勢一片大好,極其適合殺人越貨。
山色黯淡無光,谷中瀰漫着一股濃重的肅殺之意。
呂光從童子命素兒擲地有聲的回答中,感覺到了他們的堅決之心。他微微頜首,想了一會兒,接着就彎身抱起兀自昏睡的梅八角,默默的向遠處走去。
童子命素兒雖然是在前衝鋒陷陣,可是呂光並不是十分感激他們。說到底,他們畢竟是要從自己身上得到更大的利益。
呂光面如冷霜,心神堅定,絲毫不爲童子命素兒所說的一些好話而爲之動搖本心。
“我們現在爲你擋風遮雨、排危解難,你倒躲得離我們遠遠的,這多少有些不合適吧?”
素兒看着呂光冷峻的神情,忽然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揶揄着說道。
“是麼?那倒是讓二位費心了,那不如直接把我交給對方?二位也好心無牽掛,能一心對付他們。”呂光望了素兒一眼,面容中蘊含着一絲嘲諷。
“你——!”素兒神情一冷,氣急敗壞的道,“哼,等我們先收拾了他們,再來跟你周旋。莫要以爲你能跑出我們的手掌心。來日方長,總有苦頭讓你吃,我就不信你不會屈服,那幅圖我們勢在必得!”
呂光神色淡淡的迴應道:“在下既然答應了你們,又豈會食言呢?”
“嗯?”童子命望向遠處,瞅着壺中子他們,眉頭一皺。
修者入道明法之後,在修煉道路中有一重境界,名爲開眼。
修至此境,身體上會產生的第一個變化就是,夜視。
於漆黑環境中,修道者目光精準,仍舊可以像在白日那樣用眼睛觀察四周。
童子命擡眼細看,只見那紅雲道人竟然是從衣懷內,緩緩掏出了一頁紙片,與尋常紙張不同的是,這紙片在夜色中,卻是散發出一圈圈燦爛的銀光。
光芒如劍,刺向長空。
素兒瞪起眼睛,奇聲道:“銀光乍放,三級道符?”
“不錯。白、金、銀、紫、藍、黃,五種道符,依次而分,每個等級的道符,所逸散的光芒是截然不同、大有差異的。這個矮腳漁翁手中所攥的道符,銀光放射,的確是三級道符。”童子命面容肅穆,一本正經的回答道。
素兒聽着,聞言一怔,而後翻了一個白眼,狠狠的剜了童子命一眼,無奈的說道:“我當然知道這些。我的意思是,他怎麼會有這樣珍貴的道符,要知道在我們殿中,這個等級的道符,也只有殿主才能製作啊。”
“問,恐怕是問不出來的。”童子命啞然一笑,毫不生氣,隨後又道,“三級道符,非同小可。”
隔着一幕秋夜,恍如相距千山萬水。
壺中子、紅雲道人二人,全都默不作聲,靜靜的聽着從遠方傳來的竊竊私議聲。
可惜,對方聲音太小,一句話也聽不清楚。
壺中子沉吟半晌,轉身低頭看着紅雲道人的斗笠頂蓋,低聲問道:“夫人來了沒有?”
“沒有。但三公子帶着一些教衆馬上就會來到。”紅雲道人悶聲答道。
壺中子目中露出一陣痛苦之色,臉色恢復了幾絲活氣,沉聲說道:“二公子畢竟是夫人的親生骨肉。我已把神魂印記,獻祭給本門祖仙,生死由命,也不會有所怨言。只是,我……對不起你,苦了你。”
“不苦。‘生死印’的痛苦,你也在日夜承受。你我一母同胞,我是你哥哥,長兄爲父,無論你做錯了什麼事,我都會幫你護你,這是責任。”
紅雲道人默默說道,冷冰冰的,聲音沒有蘊含一絲感情。
然而壺中子聽完此言,全身卻彷彿如火焚燒,熱血噴張,激動萬分!
“哥哥……”
壺中子閉着眼睛,喃喃自語,囁嚅了很久很久,嘴脣上下相碰,最終卻還是沒有說出什麼。
紅雲道人聽着這聲熟悉又陌生的稱呼,耳膜不禁一震,矮小的身軀,不由得顫抖了幾下,徐徐應道:“嗯!”
壺中子深深的吸了口氣,鼻翼顫動着,秋風夜色下,他蒼白的臉龐,隨之浮現出一絲血色,頓聲說道:“這兩個長生殿的使者,很可能都在鬼仙境界中,我們有希望嗎?或者是夫人另有決斷?”
“你看這個。”紅雲道人撩開蓑衣,伸出骨肉如柴的胳膊,擡起毫無血色的枯手,兩指捏合,從內衫中夾出了一張薄薄的紙片。
嘩啦!
紙片迎風展開,在幽夜空谷中,泛着一絲絲銀芒。
“這是……三級道符!”壺中子眼見此物,神色愕然,脫口說道,“夫人,夫人怎麼捨得把此物交給你啊……不過,有了它,我們也就能把二公子給帶回韓府了。到時,夫人也會賜下我們永久解除‘生死印’的丹藥,我們所受的痛苦,都將會因此而成爲過去。”
紅雲道人不動聲色,斗笠下的臉龐寒冷如刀,應聲道:“放心。你先歇息,一切有我。”
話音未了,紅雲道人擡起頭顱,一雙空洞無物的眼睛,似是在凝望着躺在左手中的道符。
她乍一聽到童子命此言,也是不禁微微變了臉色,眼中目光閃動,微一沉吟,快速說道:“夜叉乃地界之鬼,這陰兵夜叉是道人從地界召喚而出,並封印在道符中的,長期凝練,就能爲他所用。據說每一個夜叉都相當於道心之層的道人。”
“對!‘閻王更’當年與真空道一併被我們道派聯盟所斬除,沒有想到,居然還有餘孽留在九州。”
童子命雙眉間的那道縫隙緊緊的‘看’着前方,目不轉睛,專注非常。
素兒回身一望,將目光落在呂光身上,當即說道:“你來站在我旁邊,小心注意。這夜叉十分難以對付,要是被一個夜叉,不小心侵入身體,擾亂了心神,那我們現在可救不了你!”
“好。”呂光一如既往的淡定安然。
別看素兒只是六七歲幼童的模樣,但她的心理年齡,可不知要比呂光大多少歲了,所以說起話時那種老氣橫秋的樣子,呂光倒也並未與她計較。
“哼!”見到呂光這般故作鎮定的樣子,素兒嬌柔的容顏中露出幾絲不快之色,她轉身向童子命說道,“我們分頭行動,注意保護他。”
說話間她指向呂光,心中自有一股怨氣生出,可眼下又不得不如此去做,只能乾生氣。
呂光隱約聽到周圍虛空中不斷的有陰聲冷笑響起,再看前方煙塵漫天,勢如濤天,形似一張看不見摸不着的黑幕,向此方鋪天蓋地捲來。
他的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一縷愁容,看來形勢並不像童子命素兒所說的這麼明朗可控。
此時此刻,危險重重、危機四伏,先前玉魂曾言,有高招妙法助我脫身,怎生現在也毫無動靜了?
呂光望着空寂的山谷,聽着耳畔傳來的怪叫聲,沉吟思考起來。壺中子擡手指向前方,狂喝笑道:“夜叉無形無影,只要他們心中有鬼,夜叉就能趁虛而入,任憑你神魂強大、道法高超,也抵擋不住無數夜叉對你神魂的騷擾折磨。哈哈……”
“噤聲!”紅雲道人霍然轉身,蓑衣‘唰’的一顫,遙遙指向童子命素兒所站之地,冷聲說道,“不能掉以輕心,對方可是長生殿的道人。”
壺中子眼皮一跳,沉下心來,老老實實的答道:“是。”
噠噠噠!
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從稀疏到稠密,逐漸充塞在這一片天地中。
“這馬蹄聲是怎麼回事?”
呂光聽着迴盪在耳邊的駿馬奔跑聲,神情疑惑,脫口問道。
童子命道眼打開,綻放出一道道紅色光芒,聽到呂光的疑問聲,手中施法的動作,旋即一停,驚聲喝道:“你說剛纔那是什麼聲音?”
“沒什麼。”呂光瞥了童子命一眼,彷彿猜到了他的幾分心思,於是裝模作樣,顧左右而言他,淡聲說道。
他心中不禁一陣暗笑,這童子命還以爲我感覺不到周邊的異樣變化呢,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鬼怪出現在此,但依我隱隱約約聽到的聲音來判斷,山谷內的情況,倒像是有着千軍萬馬在此處行軍打仗。
童子命心中奇怪,沉想思考,暗暗忖道,我打開道眼,才能‘看’到遠方那爲數衆多的陰兵夜叉,我從來沒有說過它們是騎着東西向這裡狂奔的,這書生又是從何得知的呢?
童子命回眸一望,看着渾身處處透露着神秘色彩的呂光,心中狐疑。
怪了,真是奇怪,莫非他也能‘看到’夜叉?
這書生恐怕不像他外表上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不可能,就算他再奇怪、再古怪。
也絕對不可能!